编者按 作者说:这是三十多年前写的,三十多年前的故事。也许现在再看这篇小说,有些落后于时代,作者只是用一种纯朴的语言,将一位爱百姓,对百姓负责的老局长描绘了出来。可是在编辑看来,这反而是一部对于时下某些社会现状的好的教材。 推荐,并与读者共勉。  (一)

“老白毛”的“永久”正在爬着一个宽阔而又坎坷的高坡。他的两只脚使劲地蹬着脚踏,腰弯成了“弓”字形,两只手象推小平板车似的紧紧扶着车把。那早已光了顶的头皮,随着脚的用力,一高一低,一左一右地起伏着,摇晃着,就像是水浪中漂浮着的白葫芦。汗水就从那稀疏的,全白了的鬓发间往下流,流到眼里,眼睛眨眨;流到嘴里“卟”地一声吹了。

终于蹬到了坡顶,他已筋疲力尽了。

叫他“老白毛“,实在是不尊敬。他姓余,叫余仁和,是县农村企业局的局长。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在还不到三十岁的时候,一头黑发竟然渐渐地变成了白发,现在都五十出头了,白发当然只有更白,白得像雪,而且稀少得可怜,只剩周围一圈。叫他“老白毛”还有另一层原因,那就是他的性格,从来都是嘻嘻哈哈的,不论男女老少都可以跟他开个玩笑,没有愁,不生气,就是早晚死了,这一生也都是乐乐和和的。可谁都没看出来,他还有个犟脾气,认准的理,九牛都拉不回。因此,人们对他是既爱又怕。但是,有很多人喜欢他,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是什么人叫他“老白毛”而且就叫开了。他呢,居然接受了,真是有趣。没办法,只能人云亦云,就这样称呼他了!

“老白毛”跳下车来,抹一把脸上的汗水,解开衣扣,深深地吸一口满是油菜花香的空气,习惯地朝天上看看,高旷的天空,蓝色的云彩;已开始变成黄色的太阳,正升在一个红色的烟囱上,霞光镏金似的洒满了世界。不知是什么原因,那耸立于这花一般原野上的烟囱,到象是一根抬草竿,插在花蒲上,那么不协调,不雅观。

“乖乖!真不矮哩,可能有五十米吧。”“老白毛”拖着车向菜花簇拥的小径走着,嘴里嘟哝道。这就么一声,我们已知道了“老白毛”就是庐州人,包老爷的乡亲。

走不大一截,露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解放鞋,他似乎没有什么感觉,一只手拖着车,一只手拧着一束刚摘下来的油菜花,凑在鼻翼下嗅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头皮都显出了润润的红晕,简直象是一个贪酒的人,得到了一并瓶茅台,那么醉心,那么快活。他在想,一九八o年全县六十多万亩这么好的油菜,奇码能收近两亿斤菜籽,除去国家加工的部分,本县企业的加工量要比去年增长很多,仅这一项产值能达到多少?三十多座轮窑,要是能按时建成,燃料能解决,产值又能达到多少?他在心里盘算着,看这情形,在全地区坐第一把交椅的问题不大了。

想到这里,他对国家鼓励农村发展企业的政策,信心很足。他的脸皮有些红润了,眼睛更亮了,紧握住了车把,竟不顾这是二尺来宽的田间小径,跨上车子,向前冲去了。

眼看着就要出了这片油菜地,冷不防,车轮撞到一堆挡在路中央的乱砖坯上,车子摔下了地沟,人当然也摔了个“嘴啃泥”还好,车子没压在他的身上。他爬起来,揉了揉摔疼的胳膊,看看走过的小径,不觉的笑了再转过脸来,那高耸的烟囱与他只隔两块空地了。他站起来,还没顾得上抹去沾在脸上的露水和菜花,就认真地看起这烟囱底下的景象来了。这一看,使他吃了一惊,仿佛从雾里钻出来似的。

烟囱底坐周围,只有一圈椭园形的涵风道刚刚露出地面,窑的基础部分,是散乱的茅石。挖出来的土,这里一堆,那里一堆,难看极了。

“老白毛”此次下乡来的目的,可以说是微服私访,什么人也没惊动,秘书也没带,就是要到现场了解金光轮窑厂的建设情况。去年七月,县委提出在全县按一定的布局,兴建三十座轮窑。目的是为了活跃农村经济,增加农民收入。资金呢,县里投一点,建设单位筹一点。而这个金光轮窑,不在计划之列。可金光公社党委知道这件事后,坚决要求建窑。理由很充分,资金怎么办?一句话,我们自筹,只要同意我们建就行!问到销路,更是前景灿烂,他们只算一笔账,就解决了问题:本公社民房改建需要多少砖呀,这可是个天文数字哟!县委张书记看到他们有这样高的积极性,又有如此好的设想,也就同意了,并亲笔批个条子给农业银行,贷款五万元。可如今,全县其它窑厂基本都建成了,点火在即,而金光呢?很不容易生气着急的“老白毛”此刻也生气了。“怎么搞的,建了九个多月,就搞成这个样子!”

他的视线又移到东边的一片坡地上,那里是一片盖着草帘子的一条一条的垛子——砖坯,可能有上百万块;坡下面是高大的几个柱子支撑着的厂房,里面安着砖机,已经有人在里面走动了。再看西面的坡底下,是几间草已经变黑了的草棚,几个黑洞洞的窗口,门口有人在晒太阳。

“老白毛”看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光光的头顶,心里产生一种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满意的感情。虽然,他的脸上还是满面红光,几片黄色的菜花还沾在上面,显出了几分滑稽的样儿。

(二)

“喂。白毛老头,你的车腿哩?”一个极不礼貌的声音从“老白毛”的身后传来。

“老白毛”回过脸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人:约莫二十多岁,高个儿,瘦长脸,两撇小胡子。“噢,车腿断了吧,黑头小伙子!”“老白毛”以同样的口吻说道。他的心里有些警觉,此种腔调是属于“痞子”一类的,感觉有点厌恶。同时也觉着这小子说话一样有些风趣,创造性的叫他“白毛老头”他又觉得这小子有点意思。

那小子也在打量着他,头歪着,眼睛斜溜着,一付吊儿郎当的样子。

“黑头小子,扶起我的车,瞧瞧腿断了没有?我的腰还在疼哩!”“老白毛”既“卖老”又风趣地说道,两只手还真的揉起腰来了,眼睛睁一只闭一只,脸皮儿一边打起皱,一边象是一块平板,差不多有点象阿q挨打时的味道了。

那小子似乎有点不乐意,但还是顺从的扶起了车,也还真的要看这“腿”断了没有,不过他的“看”是用脚踢它两下子来代替的。然后,又扶起被压倒的几株油菜。这才没人事似的,确切的说是旁若无人似的,朝烟囱那走去了。

“老白毛”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什么:“喂,小黑头?”他叫道:“你是干什么的?”

“老头,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嘛!”那小子没回身,只甩回了这么句话。可走不多远,忽然转过身来,伸手一指那草棚,说:“那就是金光轮窑厂的厂部,老头,快去吧,今天又有‘相’看了!”走了,一直走到烟囱下,也没再回过一次头。

他说的这句话的后一半,声调拉得老长、老高,一听就知编者按 作者说:这是三十多年前写的,三十多年前的故事。也许现在再看这篇小说,有些落后于时代,作者只是用一种纯朴的语言,将一位爱百姓,对百姓负责的老局长描绘了出来。可是在编辑看来,这反而是一部对于时下某些社会现状的好的教材。 推荐,并与读者共勉。道那里面所包含的成份,不仅有不满,还有极大的讽刺、挖苦。真的有点不堪入耳的味道。

人就是这样,只要是他喜欢的,即使那里面有些看不顺眼的东西,也能够原谅,甚至能找出理由更正。“老白毛”从这小子的话里听出了,这人就是轮窑厂的。他说的什么“相”“老白毛”是明白的。但他对这种近乎敌意的态度,竟然没有生气,也没有什么别扭,就连刚才那么一点厌恶之情也消失了。他喜欢上这个“小黑头”了,像是遇到了知音,对他这么快就离去有点婉惜了。

“嘿,这小黑头”“老白毛”又摸了摸光光的头顶,自言自语地说。然后,拉上车向草棚那走去了。

“老白毛”走着,走着,忽然又想到:这“小黑头”有意思是有意思,可他为什么对我持这样的态度呢?为什么说起“厂部”那么有气呢?这不明显是心里窝着什么气,至少也是不满。真是太大意了,刚才他有些后悔没和他细谈谈,说不定还能了解一些情况哩。其实他们还没有形成细谈的条件。

“唉!“他不觉地叹了口气。

(三)

“哟,是老老局长来了!”

“老白毛”一到草棚门口,车子还未支稳,就有一个人跑来叫到。这是金光公社企业办公室的主任杨宁,一个瘦长杆子。他大概有点突然,一开口差点叫成“老白毛”了,到是人很机灵,中途竟改了口了。因此,热情中又显得有些局促。

“老白毛”丝毫也不掩饰地接过话茬:“老白毛,啊,老杨你也在这?”

杨宁很不好意思,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在这,老局长,骑车来,五十多里,那么多坎子,不好走吧!”

“是有点累,嘿嘿!不过比自行车比赛轻松多了!”“老白毛”很和气的说道。

这时草棚里又出来了几个人“老白毛”都不认识。杨宁连忙介绍道:“这是公社周主任。”指的是一个矮胖矮胖的,剃着平顶头,约莫三十多岁的人。

“老局长,辛苦了。”周主任热情地伸出双手。

“好,好,年轻有为呀。”“老白毛”也伸过一只手去。他知道这是才由团委书记提拔上来的周强。

“这是轮窑厂的余厂长。”杨宁又指着一个黑黑的,中等个子,四十来岁,生着一对圆眼睛的汉子。

“噢!”“老白毛很感兴趣的说:“叫什么?”

“余广开,老局长。”余广开有点拘束地说。

“仁、宏、广、深。”“老白毛”搬着指头,快活地说道:“我仁字辈,还是你爹爹(爷爷)哩,啊!”然后,又是摸了摸光光的头顶,很是高兴的样子。

坐在门口的几个青年人立刻被引笑了。

“是爹爹嘛!”余广开顿时红了脸,瞅了他们一眼。

杨宁接着又介绍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副厂长和一个还不上三十岁的会计。然后,召呼着“老白毛”进到草棚的里间去。

“老白毛”不客气的领头走进草棚。草棚里面的光线不错,有两间房子大小的地方,碎砖头铺的地面,一张长桌放在中央;南面用木条钉的一个床铺,草露在外面,被子、床单什么的乌七八糟的很脏;西面放着几垛筐子、铁锤等东西,都是随拿随放的,很零乱。

“老白毛”掏出“旅行杯”其实就是只药瓶子,余广开给冲上了开水,他就在长桌边的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周主任!”他对站在对面正在和杨宁咬耳朵边的周主任叫到:“刚才你们是不是在谈什么事,你们谈吧,我坐一会不防的”

“呵,没什么大事,老局长。”周主任连忙偏过头来。

“老局长,这样吧”杨宁接茬说:“刚才我正在给周主任汇报建厂的事情。您来了,可是对我们一大鼓励,老局长还是请周主任给您汇报吧。”说完,他的眼睛自然的向“老白毛”和周主任看看,就又过去和余广开嘀咕了几句。余广开出去了,他们这才各自找到坐位坐下来了。

周主任翻了翻小本子,看看“老白毛”说:“老局长,我就简单的给您汇报一下,然后,还是请老局长给予指示。”

“老白毛”微微点点头,表示同意,就习惯的掏出小本子,再喝一口茶,拎紧盖子,眯缝起眼睛,等着对方说话。

周主任年轻,在“老白毛”面前是晚辈,很是敬重的样子。但他必定是有些文化的人,尤其是还没形成官僚作风的那一套,说话没有那些哼哈,这个,那个的,很是干脆利落,充分显示出新一代干部的朝气与聪慧,只是欠缺些成熟的思考。他说:“金光轮窑厂是一九七九年七月申请,经县委批准筹建的。开始招工二百人,每人带资三百元,共集资六万元,银行贷款五万元,共计十一万元。按计划一坐十八门轮窑的造价最低也要十八万元,尚缺七万元。我们又从社直各单位筹集了二万元,还缺五万元。现在呢,是竖起了烟囱,打好了窑基,安装好了机器。但,窑体未建,实际缺资金五万元。”

周主任几乎是一口气说完这么一大串数字,一个节巴都没打,就象早就背熟在他的心里了。然后,才用舌头润了一下嘴唇,看了一眼“老白毛,”又说:“老局长,这是清单。”又随手翻到第二页,并双手递给“老白毛”接着说:“这就是我们刚才正在研究的事,我们实在没办法了,正准备向您和县委报告哩,你要不来,明天我们就去找您了。”

“老白毛”一眼就看见那五万元的字样“又是要贷款!”心里想,但他没有作声,他从来听汇报都是认真仔细的,不会听一说一,更不会随意表态,何况这也不是他这个局长能现场解决的问题呀。他还是微笑着,却又在无意中轻轻的摇了摇头,这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杨宁是以聪明闻名于金光公社的,他似乎看出了“老白毛”的意思了,眼睛眨了眨,说:“老局长来一趟不容易,我们先不忙谈轮窑厂的事,还是将全社的企业情况汇报一下吧。老局长虽然都知道,我们详细汇报一下,也好让老局长更清楚的掌握呀。”

周主任当然同意,只是有点不好意思的的说:“老局长跑这么远,还没休息”

全县这么大,企业繁多,涉及的面又广。“老白毛”是搞农村企业的局长,每次下乡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不可能想走就走。成天埋头为省地县各级、各部门提供材料、汇报,就忙得不可开交。他是一把手,似乎什么事没有一把手都不能办。没办法,每天大好的时光都只能被文件、报表,还有复杂的人际关系无情地吞噬了。现在既然来了,岂有不想多听的道理!他连忙说:“不累,不累,我很想知道一些新情况呀!”

周主任也就说了。主要内容是编者按 作者说:这是三十多年前写的,三十多年前的故事。也许现在再看这篇小说,有些落后于时代,作者只是用一种纯朴的语言,将一位爱百姓,对百姓负责的老局长描绘了出来。可是在编辑看来,这反而是一部对于时下某些社会现状的好的教材。 推荐,并与读者共勉。:全社企业五十五个,主要是粮油、食品、建材加工,还有建筑、饭店等企业。目前正在建的有轮窑厂和其它企业二十三个。这其中除了五个是和国营合资的,其余都是我们自筹资金兴建的。这些企业总需资金近四十万元,我们筹资二十万元,贷款五万元,现在仍有缺口五到十万元。到这个月为止,除轮窑以外,有一大半都已建成了,要是轮窑能如期投产,估计今年产值能达到五百万元。

周主任又是一口气说完。虽然翻开了小本子,根本没看,但在说完后还是很认真的合上小本子。脸上现出一丝激动的红晕,两只捷毛很深的眼睛热乎乎的看着“老白毛”又说:“缺少这些资金,我们党委多次研究过解决的办法,本想再从企业拉点,但各企业目前都要发展生产,不好办。另外,我们也曾想从群众中再集点,可是春耕在即,怕影响了群众的生产情绪,也就不好再考虑了。现在我们初步有个打算,就是保轮窑丢其它。因为轮窑投资虽大些,但效益也大。再者,群众都在等着砖盖房子哩。农村是一个很广阔的销售市场。当然,能源可能有点紧张,不过不怕,我们早已派人出去了,多花点钱,还是能够解决的。”

周主任说着停顿了一会,看看“老白毛”“老白毛”静静地听着,默默地记着,没有一点别的表示。周主任继续说:“目前的问题是保轮窑,我们也保不了了,真的是拿不出一分钱了,所以老局长,我们只好向上级伸手了。”

通过周主任这么一说“老白毛”那经常是绽开的眉头,开始耸动了,虽然他手里的笔还在本子上写着,还是微微的笑着,已基本知道了金光轮窑厂为什么九个月还没建成的主要原因了。金光公社在发展这个问题上出毛病了,但根源是什么?还没能彻底认准,终穷还缺少佐证,他在思考着

杨宁等周主任说完,见“老白毛”放下手中的笔,又端起茶杯,一边眨着眼睛,一边大口大口地喝着早已凉了的茶。他似乎看出了什么,说:“老局长,您是知道的,我们这里过去可是一片荒岗呀,地薄,叫‘天晴硬似铜,下雨一泡浓’!又是全县有名的‘西伯利亚’,交通不便。现在我们的企业能发展到这样的规模,首先是各级党委领导的好,其次是我们广大干群努力的结果呀。虽然离上级的要求还差得很远,可我们有信心,有决心,一定会不负上级的期望。现在要是把大轮窑建起来了,那我们的面貌就真的不一样了。老局长,您可得给我们撑腰啊!”“老白毛”那双和霭而又睿智的眼睛,虽然还是不停地眨着,但那光线却已形成了一个焦点,象一台精密的激光扫描仪,把每个人的情态,都摄入了脑海,录进记忆的仓库里了。他似乎在分析事物的变化过程中找到了物象变化后面的东西,他笑了。

“腰要撑,用什么撑呢,木头?竹子?都不行,噢,对了,患腰病的是用铁圈撑着的,哈哈!”等杨宁说完“老白毛”不知怎的,想开个玩笑,就这么随口一说。具体是什么意思,并没有多想。

“啊,对!”满屋子的人都有些莫名其妙,还是杨宁能调动气氛,也是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老局长,就等您用铁圈来撑我们哩?”“老白毛”哈哈地笑出了声来。今天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笑哩。他觉得杨宁真是聪明。

(四)

中午饭安排在饭店吃。

饭店坐落在一条小街的东头,离窑厂不远,是新盖的砖瓦房,两扇红漆木门,绿色的玻璃瓦水帘,一块白牌子上红漆隶书“金光饭店”光鲜显眼。里面一头是伙房,一头是餐厅,可惜的是餐厅里两三间房的地方,只有三张破旧得一碰两边歪的方桌和横七竖八的几条长板橙,空当当的。还有个后门通向后院,门只是一个豁口,用张草帘挂着。门里门外相衬,显得非常的不协调。

“老白毛”和周主任、杨宁、余广开等几个人进到饭店里,余广开又出去了,副厂长和会计也跟着出去了,周主任和杨宁继续嘀咕着。“老白毛”无事便捧着个茶杯在餐厅里东瞅瞅,西望望,一会点点头,一会摇摇头,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瞅完餐厅了,又进了伙房,炊事员们见他进来,一个个头也不抬地忙活着,看起来象没人事似的,实际上都有些紧张“得、得”地切菜声不连贯了,滋滋地炸油声也时大时小了。可能觉得这“老白毛”有点奇怪,都不时地瞥他两眼。

“老白毛”站在那位矮胖胖的正在砍肉的师傅边上,有滋有味的看着他砍骨头,可是看着看着他急了。因为那块骨头老是砍不开,刀举得老高,砍下去一个印都没有,胖子的脸上流汗了。“老白毛”这才注意他的刀,哎哟,这是什么刀呀,比巴掌大不了多少,黑色的,细木把。“你的家伙不得劲嘛!”“老白毛”笑道。本来有点拘束的胖子却被“老白毛”一句话说乐了,他看一眼“老白毛”说:“你看这案板,才带劲哩!”这是什么案板呀,两片薄薄的木板钉在两个木叉上,一歪一扭的,象个豆腐架。

“哎哟,再节约,案板还是要的,刀就更不能省嘛!”“老白毛”说。胖子眼皮一翻:“没三个钱蹭痒!”

“生意怎么样啊?”“老白毛”问。

“不错呀,就是收不来钱,再过几天恐怕得关门了哟!”

这边“老白毛”和胖子闲聊着,那边正嘀咕的周主任和杨宁停止了,杨宁瞅瞅那几条长板橙,就走出去不知从哪搬来一把靠背椅子。当然,这是为“老白毛”准备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老白毛”亲自端着一碟菜出来了,并且不客气的坐到那把椅子上,接着其它菜陆续都来了,有煮鲜鱼、莴苣炒肉丝、油炸红虾、卤鸡、糖醋排骨、黄豆烧仔鸡、还有猪肝汤。酒是两瓶玉液。

“老局长。听说您喜欢喝两杯?”杨宁热情的说。

“对!喜欢喝!”“老白毛”笑着伸出三个指头:“喜欢喝三杯,不是两杯!”

他这么一说到底起了什么作用?不知道,但别人敬他酒,前两杯是不推不让地都喝了,到第三杯了,每次只是慢慢的抿一口。见他如此,别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一切随他了。但他对别人的划拳、敲杠,也很感兴趣,自己不参加,却喜欢看热闹,吃菜自然也是不客气的。

吃过饭,年轻的店姑娘收完碗筷,抹尽桌面。“老白毛”掏出不知是什么时候就卷好了的钞票,放到桌面上,说“总计饭菜酒二十四块零八分。公平合理,不准谁多占,也不许谁少付,来每人三块四角四分,三两粮票。我这缺二分,没零的,余广开贴上,因为你是东家。广开你当一下收款员吧!”

“老局长,您?”杨宁这一下可真是突编者按 作者说:这是三十多年前写的,三十多年前的故事。也许现在再看这篇小说,有些落后于时代,作者只是用一种纯朴的语言,将一位爱百姓,对百姓负责的老局长描绘了出来。可是在编辑看来,这反而是一部对于时下某些社会现状的好的教材。 推荐,并与读者共勉。然了,眼睛睁得像铃铛似的,不知说什么好了!

“老局长,这”周主任则是红了脸。

“哈,不要这个,那个的,这钱是我老伴发的,不交了,回家不好交差呀,啊!”“老白毛”说着就第一个离开了桌子,向外走去。

(五)

时针才指到第六个点上,天就黑了。“老白毛”靠在公社招待所的小床上,眼睛看着十五瓦的小灯炮,回忆着下午看过的几个企业,总的感觉不错,职工们对中央政策的理解还是很积极的,对发展企业的热情很高,有改变农村面貌的愿望和要求。轮窑厂虽然用去十几万元,但没有多少浪费,一百多名职工,上班七个月来,未领一分钱的工资,还从家里带轻便的工具上工。全厂除了厂房就是草棚,既是仓库,又是办公室,还是临时住所。这不是节约到家了么!“老白毛”甚至有些感动了。

当然,问题也不少,首先是缺乏经验,再就是缺钱。一想到这里“老白毛”的眼前便再现了那胖子的刀、案板和那空洞洞的饭店。

“老白毛”不由地眨了眨眼睛,好象要驱散那掩在微弱的泛红的灯光里的各种影子。他站起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早已冰凉的茶水,心里顿时凉丝丝的,浑身都觉得发冷,并且控制不住的一颤,象是撒尿后的那种颤抖一样。

“是的,要是给他们贷上一笔钱,凭他们的这种精神,所有的企业都会转起来的。”“老白毛”这样想道:“可这钱目前全县都在发展企业,大家都缺钱。他一个局长手头别说没钱,就是有钱,能有多少,能分得过来吗?”

“老白毛”将茶杯放到窗下的小桌子上,手使劲地挠着光光的头顶。他的心已经由凉丝丝的变成乱糟糟的了,一时还真的想不到用什么办法来解决当前的难题。他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好象当了几十年的这个长,那个长的,都很顺利,可这会真是山穷水尽了。

不过“老白毛”是从来不在困难面前屈服的人。他突然转过身来甩了甩手,象才醒来似的,伸了个懒腰。他要出门去,到群众中去,这是他的老习惯了。

(六)

“老白毛”刚一拉开门,却见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就站着一个要进来又不敢敲门,正在举棋不定的人,手里还拎着什么东西。就着微弱的灯光“老白毛”才认出是余广开。“啊,余厂长,进来,进来!”“老白毛”客气的将余广开让进屋。

余广开则有点别扭地叫道:“老局长,老爹爹。”脚往门里走,眼睛却又象怕人发觉似的,瞅瞅身后。那张黑乎乎的,憨厚的脸竟然象新娘似的通红,而且不敢正视他的老爹爹。

“老白毛”见过很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土的、洋的,还从来没见过象他这般模样的,他不觉地笑了。

这一笑,余广开更别扭了,不知道是坐好,还是站着好。于是,手里拎着的东西,也不知道是放好,还是不放好。象是偷来的,脸憋的更红了,象一块火中的铁片。两只圆圆的眼睛象失了控制似的乱瞅,仿佛他进来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而又是受了别人之托,不好启齿,却又必须说。一付难堪、胆怯的模样。

“老爹爹,噢,老局长,我来”他大概是实在憋不住了,终于慌里慌张地说。却又象是说的不对路,中途停下了,两只眼睛更是惊恐地看看“老白毛”又看看手中的东西。

“老白毛”一来就看出,他是个实在老实不过的人,叫他往东,绝对不会朝西。于是“老白毛”和蔼的,但却以他那贯有的开玩笑似的语气说道:“呵呵,给我送什么好东西来了,放在那吧,坐,我们叙叙。喝茶吗?嗯,农村晚上大多喝稀的,没本钱喝茶的,啊!”这么一说还真灵,特别是后一句,使余广开自然轻松了,象去掉了背上的“十字架”他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东西,摸摸可能还有些发烧的脸皮,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眼睛还一时不移地看着“老白毛”似乎那张脸就是一支晴雨表。

“广开就住在街上吧?”“老白毛”问道。

“  金光大队,离集上只有三里路,老爹爹。”

“家里有多少人生活?”

“七个。”

“包了几亩地?”

“我们这里地多,包了十几亩。”

“劳力忙过来吗?”

“忙不过来。”

他俩说这样一问一答着。突然,余广 开低下了头,话音也弱了,好象沾了什么伤心事。

“老白毛”当然是察觉了,但他不想今晚的谈话涉及得太多,他还想出去哩。

余广开摇了摇头“五个孩子,还有老母亲。”他继续往下说:“只有两个孩子能干活。唉,要不是他妈死了”

一听说孩子们的妈死了“老白毛”动了恻隐之心了。“什么时候死的?”

“去年,房子倒了,打死的。”

“怎么房子倒了?”

“土改时分的房子,那几年一直没钱翻盖。去年六月一场大雨”余广开显然是很悲伤。他停下不说了,头低在两膝的上面,即使没有哭,泪水一定在眼眶里转。

“老白毛”的心肠很软,几十年来,不管谁,是认得的,还是不认得的,只要碰上谁家遇了难,他都无言地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予帮助。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的心好过些。现在余广开的遭遇,更使他难过,但是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帮助他。实际上,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安慰两句话了:“人已死了,就算了,还是带着孩子们好好过吧,等他们大了”

“老爹爹,老局长。”余广开忽然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片,松开折子,上面写了不少字,下面盖了红印。“请您就批给我们五万块贷款吧!老爹爹,说实在的,我要不是为了能带孩子们好好过,赶紧盖上房子,不再担惊受怕,我还真的不来当这个倒霉的厂长。老爹爹,农村象我家这样的房子很多呀,就都指望着这个窑厂快建起来。老爹爹,您就批给我们吧!”

“老白毛”不提防被余广开这么一逼不过,他相信余广开说的是实话,表露的是真情。他对农村情况不能说了如指掌,象这样的情况还是很清楚的。而建轮窑,发展企业不就是要解决这一问题吗!

“这五万元从哪来呢?首先银行就不同意,银行不同意就等于钢板封了门,没路可走。”“老白毛”这样想着,手里的那份报告竟颤抖起来。好半天,两个人都没说话,一个在等待,一个在为难。最终“老白毛”只好将那份报告装入自己的口袋。说:“广开,别着急,等我回去给张书记汇报、研究一下再说吧。”

“好,老爹爹编者按 作者说:这是三十多年前写的,三十多年前的故事。也许现在再看这篇小说,有些落后于时代,作者只是用一种纯朴的语言,将一位爱百姓,对百姓负责的老局长描绘了出来。可是在编辑看来,这反而是一部对于时下某些社会现状的好的教材。 推荐,并与读者共勉。,这可太好了!”余广开象是在黑暗中看见了亮光。多年来,人们对“研究”一词有着不同的定义。有时是好事,有时是坏事,但从一个踏实的,受人尊敬的领导嘴里吐出来的,往往是好事占百分之九十五还多,所以余广开才这么高兴。

“老爹爹,这是杨主任噢,是我给您买的十斤猪肉。”余广开一高兴就想起来带来的东西,但无意中却又吐露出杨宁来。虽然,连忙改口,但又显出一些窘迫来了。

“老白毛”早就明白是怎么会事了。因此,他笑了,心想:老实人,终究是老实人,为别人办事总是保密不住的。一刹时,他又明白了一层意思。杨宁是聪明人,可聪明人往往是把别人当傻子看的,他又笑了。见余广开又出现了那种难堪的窘态,他不想叫他作难了,就掏出口袋里仅有的十块钱,塞到余广开的手上,说:“你给我添上四块钱,回头我再还你。”他知道这是一块四毛钱一斤的高价肉。

余广开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无奈地只得收下了。

(七)

“老白毛”送走余广开后,一看手表,已是八点多了。他本想出去,可是他知道,现在迟了。农村不象城市,没电影,没戏,人们大多睡了。要找人就得叫门,就得坐到人家的床边,多有不便。他想睡,这个时候对他来说,又早了点。今天经历的事情使他烦燥不安,只好在屋子里踱步。踱了一会,觉得有点冷,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这时他的视线又一次移到墙角那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不由自主地想到杨宁。他忽然觉得杨宁这个人讨厌,会看风使舵,会拍马屁,会钻营。可又觉得他可怜,比余广开可怜多了。事物的演变、进化,都是有某种原因的,人当然也是如此。但演变到什么程度,进化到什么地步,用什么词来做定义?虽然,在人主宰的世界里,这都是人为的。人为作个定义,再涂上不同的色彩。但这些依然是表象的东西,本质是什么呢?比如说杨宁送肉吧,目的是想拍他这个局长的马屁,换取贷款。当然,反过来说,杨宁也不一定就愿意这么做。可是几千年的社会现象,促使他这样做。

“老白毛”继续在屋子里踱步,踱着,踱着,他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影子。那影子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墙上,粗粗的,短短的,仿佛是哈哈镜中的他。他站着看了一会,自言自语的说:“这是我么,不是我又是谁呢?”

一想到自己,他突然打了个哆嗦:“你唠叨了别人那么多,你自己呢?是呀,你自己呢?特别是现在处于这样困难的环境之中,你怎么处理?一天了,听了汇报,看了现场。怎么没有措施,你有什么办法呀?季节不等人呀!”

(八)

“老局长,您愿意接见我吗?”又一个声音传来。

“老白毛”吓了一跳,差点没叫出声来。他是一时的思想集中,没想到这时会有人找他。但是,他听出来了,是早晨的“小黑头。”他立刻开了门,叫道:“进来,进来,啊呀,真是你呀,小黑头!”

进来的正是早晨的那个年轻人:“很欢迎你,你,你怎么这个时候坐坐!”“老白毛”变得快活了。

那年轻人在余广开坐过的椅子上坐下来,眼睛迅速地瞅了瞅屋子里小方桌,小铁床,凉毛巾的铁丝,还有墙角的那只塑料袋。然后,审视了一下“老白毛”的脸。这张脸:和蔼,沉静,深邃。

“老局长。”“老白毛”刚给年轻人倒了杯水,年轻人并说:“我想请教您个问题,能满足我的要求吗?”

“老白毛”的心咯地一顿:“这小黑头,还真不是等闲之辈!”“噢,只要知道的,完全奉告。”

“您为什么不批给他们五万块呢?啊,我早就来了,我偷听了你们的话!”年轻人从容的说道。

“这,这个问题吗。”“老白毛”一惊,但立刻就以十分轻松的口吻说:“很简单,国家也没有钱嘛!”

“他们的要求也是实际需要呀!”

“嗯!”“您到底怎么打算呢?”

“两条,要么给,要么不给!”“老白毛”很狡黠的伸出两个指头,眼睛斜视着对方。

“那么,给便怎样,不给便怎样?”年轻人问道,一脸的的严肃。

“当然,一切都要考虑对国家有利,对企业发展有利!”“老白毛”随口答道,虽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不过那双好眨动的眼睛却不眨了。

“这么说,现在国家困难也要给五万块了!”

“从现壮看,这很难说。当然,有别的路子更好。”“老白毛”被追到绝壁了,只是挽救及时,且无懈可击。

年轻人微微一笑,掩示不住地显露出胜利的表情来。接着又说:“农村办企业,与其它企业到底有什么区别,共同点又是什么呢?”

“老白毛”暗暗地佩服这个年轻人,提出的问题虽不新鲜,却无一不是内行人能说出来的。可见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而且对农村办企业有极大的兴趣。但他同时也不解,他提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呢?是考他这个局长,还是转弯摸角的替杨宁做说客?不过听语气又不怎么象。现在已经处于这种境地了,容不得他多想,他继续说道:“区别,就大体说农村办企业产生于农业,它的原料主要来自农村,产品又回归农民。共同点就是同样要采取不同于农业的生产经营方式,为社会创造财富。”

年轻人似乎是很诚服的点点头,说:“按您的说法,不就是说农村办企业与国营集体企业所走的路不同吗。既然不同,农村办企业应该走什么样的路子呢?”

“老白毛”的两只手不由地摸了摸光光的头顶,眼睛开始发热了,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不仅外表与众不同,内里更有一种学者、政治家的气质。他不知怎的变得严肃了,说:“这条路就是从实际出发,因此制宜,由小到大,由弱到强,积极地、稳妥地走为农业生产、为农民生活、为大工业配套,逐步发展的路子!”

年轻人一下子站起来,两只眼睛立时晶亮得象黎明前的启明星一般,说:“那么,老局长,您通过一天的调查,您认为,金光公社企业发展走的又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子呢!”

“老白毛”第一次在年轻人面前,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利害了。他做梦也没想到,在这偏远的地方,竟遇到这样一个年轻人,有勇有谋,有思想,有见解!他的心开始热乎起来。他也站起来,脱口便说:“金光公社总体思路是对的,只是”

顿时“老白毛”说不下去了,张开的嘴竟然一时没合上,眼睛象着了魔似的愣愣地看着对面的年轻人。他的脑海里立刻翻腾起来,一个问号接着一个问号向他冲来,仿佛进入了编者按 作者说:这是三十多年前写的,三十多年前的故事。也许现在再看这篇小说,有些落后于时代,作者只是用一种纯朴的语言,将一位爱百姓,对百姓负责的老局长描绘了出来。可是在编辑看来,这反而是一部对于时下某些社会现状的好的教材。 推荐,并与读者共勉。地下迷谷但是,慢慢地,他的眼睛闪出了火一样光芒,象是从黄山云海中钻出来似的,看见了鲜红的,才出地平线的太阳!不是么?

金光公社的企业从建材到运输,直到粮油加工、农机修配、农用肥料、饮食服务等一条龙发展起来的。而且仅仅在两三年时间里,就跨越了以前几十年想都没敢想的步子。可是,发展这些企业要多少投资呀,农民能筹集多少,国家能扶持多少?先发展起来的企业,刚刚才能运转,收支还没打平,还要扩大再生产。再发展,步子迈得太大了,心太野了。想一口吃掉一条鲢鱼,明天就能长胖,谈何容易呀!这能说是:由小到大,由弱到强,稳妥吗?简直就是冒险地干,盲目地干!啊哟,这么一个浅显的道理,为什么就一时没看清呢,到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黑头”亏他还是做了多年的农村工作、地方工作、企业工作的领导,却不如他真的感到愧对面前这个“小黑头”了。

“小黑头”则变得象个羞怯的大姑娘,满脸含着笑,说:“老局长,请您别见怪,我以前不怎么了解您,还以为您也是那样子的人,下乡不过一顿吃喝,工作任嘴说。实在是不过”

“哈,小黑头,你真敲到点子上了。我见怪什么,我最喜欢‘接见’你这样的人了!”“老白毛”未等“小黑头”说完,并紧紧握住年轻人的手,说“你说我们现在怎样才能尽快走上稳妥的轨道?”“老白毛”完全是用请教的口吻了。

“老局长,这个问题自从我进了轮窑厂,就一直想到现在,提过几次,就被杨主任批过几次,也就一直闷在肚子里了。国务院早就有指示,国民经济要调整,企业要整顿。不是有四个字方针:关、停、并、转吗!只是我们依然在想,怎么大力发展,而没有分析我们的实际情况,一股风地往上轰。成功了当然好,不成功呢,又是一刀切,这将要造成多大的损失呢!老局长,我认为轮窑厂暂时停建。原因是资金没办法解决,而更重要的是没有能源。这两年,我们全县一下子上了几十座轮窑,煤炭全部是东捣西挖,没办法保证,这才使得大部分轮窑一年只烧三四个月就停火了呀!停建了轮窑,把能拿出的资金都充实到其它已经在生产的企业,加快资金运营,再抓一下企业管理,效果一定会很好的!”

年轻人说得激动了,解开衣扣,挠了挠晶亮的前额,又说:“轮窑停建只是一种手段,目的是休养生息,缓口气。但机器不能停,人更不能散,刘坎轮窑是二十二门,砖机配套小了,坯子跟不上,我们可以为他们生产半成品,这样不就活了嘛,老局长!”

“啊呀,小黑头!”“老白毛”这一次简直是高兴坏了,他又一次紧紧握住年轻人的手“你,你,真是个小黑头!”然后“老白毛”将他拉到那十五瓦的灯炮下,仔细的端详一会:这张脸还是早晨见到的那模样,两撇小胡子,浓浓的鬓角,线条分明的嘴唇,细长而又略带粗犷的眼睛。“老白毛”心想:想不到啊,可又有什么想不到呢,世界上的万物从来就不是绝对的统一。他不知不觉地又摸摸光光地头项,轻轻地叹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胜于蓝呀”忽然,他想起什么,问:“你叫什么名子,真是,说到现在”

“李登峰。”年轻人说:“原来叫李家贵,上高中时我自己改的。”

“李登峰。”“老白毛”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象是品味着一杯茶似的。

“老局长,您可能饿了吧,都快十一点了。”李登峰忽然说:“我还带了两个芋头,熟的。来。”

“哦,”“老白毛”一惊,接着就拿过芋头,咬上一口,嚼着,嚼着,不知怎么想起的,说:“一斤芋头二斤屎,肚子不好还不止,夜里可要盖好被子哟!”

李登峰顿时笑得喷出了芋头“老白毛”也笑了。

(九)

第二天,天一亮“老白毛”就跨上车子往县城赶。

要停建轮窑厂,这第一关就要经过县委张书记。建厂是他批的,停建,没有他的批准

“老白毛”刚一出街口,就迎面碰上杨宁。“老局长,吃早饭呀,您这是”

“老白毛”怕耽误时间,停住车,一只脚还踏在脚踏上,没作什么解释,只是说:“轮窑厂要停建,老杨,你和周主任他们说一下,等我回来再研究。”然后,腿一偏,跨上车走了。

县委张书记虽然还不到五十岁,却是这个县人人都佩服的人。他的特点是:勇于思考,敢作敢为,办事不拖拉,不轻率,更不将任何做错的事推到别人身上。故此,人们都称他:张过硬!

张书记对农村企业的发展情况很熟,甚至比“老白毛”这个管农村企业的局长还熟。金光轮窑厂现在的情况他早已知道,由此,他对全县企业的发展作了认真的分析,不仅有了一定的认识,更是有了一个清醒的思考。在当前情况下,全县启动了三十多座轮窑,资金、能源都让县委、县政府很被动,对全县经济的发展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所以,他正准备找“老白毛”讨论这个问题哩。这到好“老白毛”来找他了。“老白毛”在汇报金光轮窑厂已处于困境的同时,着重把李登峰的意见作了详细的介绍,张书记略一思考,完全同意了。

“老白毛”在来的路上,还在担心。张书记不会如此干脆,因为,这举棋落棋,关系着全县的发展呀,一定要有关部门研究讨论一下,而结果实在是有点出乎意料。

他当天下午就又赶回了金光公社。

(十)

当“老白毛”又翻上那个高坡,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太阳正在西山顶上,那颜色比火还要红,象一个熟透的苹果,象一个才出世的婴儿的脸蛋。天幕变底了,夕阳将一堆堆,一块块的云彩镶上了边,象五彩的花,好看极了。

“老白毛”快活地摸了摸光光地头顶,解开衣扣,手搭凉棚,向轮窑厂的小草棚看去。草棚门口有不少人聚在一块,象是在开会。他没作什么思考,拖着车子从昨天早上走过的那条小径向那走去。

“啊,老局长回来了!”杨宁第一个发现了“老白毛”象是救星到了似的叫道。

本来是嗡嗡吵嚷的人们,顿时安静了。接着都转过脸来,注视着他这拖着车子的叫什么局长的“老白毛。”

“老局长回来了。”周主任,余广开都在,一起说道。

“呵,你们在开会!”“老白毛”笑着说。

“哪是开会。”余广开张了半天的嘴还未说出口,杨宁抢先用哭似的声音说道:“都来要钱了,老局长,这到怎么好哟!”

“要钱?”“老白毛”一时没明白。编者按 作者说:这是三十多年前写的,三十多年前的故事。也许现在再看这篇小说,有些落后于时代,作者只是用一种纯朴的语言,将一位爱百姓,对百姓负责的老局长描绘了出来。可是在编辑看来,这反而是一部对于时下某些社会现状的好的教材。 推荐,并与读者共勉。

“集资的钱嘛!”杨宁答。

“老白毛”那两道眉毛耸了耸,微微一笑,说:“那当然啰,不建厂,不给人钱怎么行呢!”说着,他转过身,看一眼那望着他的人。人,有上百个,一半以上是上了年纪的,大多是轮窑厂的职工;有戴“老头帽”的,有穿旧棉祆的,有着单衫的;有焦虑的,有不满的。

“白毛老头,听说你是什么局长,是你要轮窑厂不干的!”一个站在前面,瘦得青筋象蚯蚓似的,长着满脸胡子的人,以质问的口气打断了正要说话的“老白毛”

“是的”“老白毛”微微一笑,答道。

“那你给我三百块钱吧,我儿子干了七个月值多少钱,你也给算算。我们的钱可不象你当干部的,到月摁个手印就来了。泥里头抓的,身上掉的”!那人又说。

“还我们的钱”

“我们要盖房,要娶媳妇”

接着很多人都叫了起来。

“老长保,你发那门子火,老局长来了,不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吗!”杨宁冲了那人一句,然后又回过头来,象是问“老白毛”对否似的。

周主任接着说:“大家不要发火,我们正在研究,还是听老局长说说吧!”

余广开则是满头大汗,两手抓耳挠腮,不知说什么是好。很明显,他是为他的“老爹爹”担心!

“爸爸,你胡闹什么啊!”李登峰忽然从草棚后面窜出来,叫道:“轮窑厂要停是对的,不停,你暂时也拿不到钱,更拿不到砖瓦!”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老长保火大了,脱下鞋子向李登峰砸去:“你一天到晚不归家,吃我的,喝我的,我这是老门(母)猪卖甚哩,还倒贴!我不要钱,不盖房,你要打一辈子光棍!”

“呵呵,老哥,鞋子砸上可真疼啦,再不好是儿子,还能来真的?”“老白毛”连忙抓住他的手,鞋子没砸出去。他也不好再砸了,只是气得吐了一口唾沫。

“老白毛”这一手引得全场人都笑了,随之气氛也缓和多了。

“老白毛”只是微微一笑,象是遇到好机会似的,接着说:“老门猪卖甚,暂时是倒贴,可几个月以后给你下一窝小仔子,不是赚回来了吗,啊!”这一次人们笑声更大了,气氛完全转到象看戏似的了。连老长保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了。

周主任走到“老白毛”的身边小声地说:“老局长,您的意见,我们党委做了慎重的研究,认为现在停建恐怕不好,尤其是这些社员想不通。我们想停下几个小厂,把能凑出来的钱都转过来,再进一步降底费用。算一下,大约能拿出一万多元,还请上级给解决四万元,就可以了。老局长,这是我们新草拟的计划,您看”

“老白毛”微笑着接过那张纸,看了一遍,又还给了他,说:“周主任,我还是要给你泼个冷水呀。这样吧,今晚我们再细细地研究一下怎么样?”“老白毛”又看了一眼正在静听的人们,说:“还是叫他们都回去吧,春耕生产快来了,大家都有事。”

周主任瞅了一眼面前的人们,觉得很为难,说:“还是老局长您说两句吧。”

“老白毛”笑一笑,没有推辞,就向前走了两步,手习惯地摸摸光光的头顶,说:“好,我说两句。我说要停建轮窑,啊!实际上第一个提出来的,还是这位‘小黑头’”

他一指李登峰,场上所有的人,连周主任,杨宁,余广开等都一起向李登峰看去。李登峰正站在那瞅着那高耸的烟囱出神哩。人们的眼睛都睁大了,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特别是老长保,象是看见从鸡蛋窝里跳出了小鸭,那样的惊异!

“老白毛”接着说:“你们不要以为他是瞎呈能,他是对的,他有头脑,有远见,比我们聪明。不过,你们大家也没有说错,你们想的也有道理。农村这两年才走上过好日子的路,你们过去的穷坑还没填平,当然需要钱嘛。

“可是我还要说,你们都是当家人,你们都会算这样的账,你家今年有多大的收入,才能干多大的事。李老哥,登峰说你家五口人,大概今年能有个三千块钱的收入吧,盖三间瓦房总得要两千五吧;要娶房媳妇,至少没有两千不行吧。你说,这两件事,能一年办吗,要办,就得借债。不是说:凉是风凉,穷是债穷吗!虽然是过去的说法,终究是使人受急呀。要是做两年办呢,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人们的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还有很多人不由自主地在点头,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仿佛听得非常入耳。

“一个公社和一个家是一样的,也只能有多大的收入办多大的事。可今年我们金光公社花了多大的精力,拿出了近三十多万元,办了二十多个企业。办这些企业的总投资要多少钱,四十多万啦,你们想,差这么多,从哪里来?”

人们开始小声说话了,象是开座谈会似的。

“现在我们停建轮窑,你们知道吗?轮窑的总投资要十七八万元之多,要占整个投资的一半。就是说,其它企业都不建,才能将轮窑建起来。而实际上呢,这些企业都建了,一大半建成了,却不能真正的运转;另一半呢,只能是拖着。我们停了一座轮窑,却可以救活一大片。何况,轮窑窑体暂时缓一下,砖机可以生产呀,你们仍然可以上班吗。”

人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但不是气,而是思考的表情。

“我们发展企业,目的是在不增加国家负担的同时,发展壮大我们自己,摆脱贫苦,创造幸福。可是呢,现在到了一个关键时刻,老哥们,我们是继续向困境里钻哩,还是寻找一条更好的路子哩?你们想想,轮窑应该不应该停呀!”

“老白毛”说到这里,他自己也不知不觉地动了情。

说者动情,听者也不是木石。人们都静静地听着,不言不笑,仿佛被什么东西压抑了一般。“老白毛”又细细地看了他们一眼,他明白,中国的老百姓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通情达礼的人了。不管什么事,只要说通了,没有什么不能改变的。

“老白毛”又看了一眼周主任,杨宁,余广开他们。他们的表情是各异的,唯一一点是统一的,嘴都张得老大,眼睛有点出神。

“老白毛”知道,他们也陷入了深深地思考之中。他相信,一条新的路子就在眼前。他又摸了摸那光光的头顶。

一九八二年四月初稿

二o一二年五月整理编者按 作者说:这是三十多年前写的,三十多年前的故事。也许现在再看这篇小说,有些落后于时代,作者只是用一种纯朴的语言,将一位爱百姓,对百姓负责的老局长描绘了出来。可是在编辑看来,这反而是一部对于时下某些社会现状的好的教材。 推荐,并与读者共勉。编者按 作者说:这是三十多年前写的,三十多年前的故事。也许现在再看这篇小说,有些落后于时代,作者只是用一种纯朴的语言,将一位爱百姓,对百姓负责的老局长描绘了出来。可是在编辑看来,这反而是一部对于时下某些社会现状的好的教材。 推荐,并与读者共勉。编者按 作者说:这是三十多年前写的,三十多年前的故事。也许现在再看这篇小说,有些落后于时代,作者只是用一种纯朴的语言,将一位爱百姓,对百姓负责的老局长描绘了出来。可是在编辑看来,这反而是一部对于时下某些社会现状的好的教材。 推荐,并与读者共勉。编者按 作者说:这是三十多年前写的,三十多年前的故事。也许现在再看这篇小说,有些落后于时代,作者只是用一种纯朴的语言,将一位爱百姓,对百姓负责的老局长描绘了出来。可是在编辑看来,这反而是一部对于时下某些社会现状的好的教材。 推荐,并与读者共勉。编者按 作者说:这是三十多年前写的,三十多年前的故事。也许现在再看这篇小说,有些落后于时代,作者只是用一种纯朴的语言,将一位爱百姓,对百姓负责的老局长描绘了出来。可是在编辑看来,这反而是一部对于时下某些社会现状的好的教材。 推荐,并与读者共勉。编者按 作者说:这是三十多年前写的,三十多年前的故事。也许现在再看这篇小说,有些落后于时代,作者只是用一种纯朴的语言,将一位爱百姓,对百姓负责的老局长描绘了出来。可是在编辑看来,这反而是一部对于时下某些社会现状的好的教材。 推荐,并与读者共勉。编者按 作者说:这是三十多年前写的,三十多年前的故事。也许现在再看这篇小说,有些落后于时代,作者只是用一种纯朴的语言,将一位爱百姓,对百姓负责的老局长描绘了出来。可是在编辑看来,这反而是一部对于时下某些社会现状的好的教材。 推荐,并与读者共勉。编者按 作者说:这是三十多年前写的,三十多年前的故事。也许现在再看这篇小说,有些落后于时代,作者只是用一种纯朴的语言,将一位爱百姓,对百姓负责的老局长描绘了出来。可是在编辑看来,这反而是一部对于时下某些社会现状的好的教材。 推荐,并与读者共勉。 展开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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