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来。”
“不出来!”
魏登年伸手去拽,扯了几下没扯动,里面的人把被子抓得死死的。
他笑了一下:“不出来也行,你伸只手出来,我给你找来了都城最好的中医圣手,让他替你诊断一下。”
过了半晌,惊鹊云丝团被里伸出只白白细细的手腕。
魏登年嘴唇抖了抖,回身拍了一下大夫的肩膀,后者忙把耳塞取了下来。魏登年拉着他走到李颐听的床榻前,大夫隔着丝帕,小心翼翼地摸到她的手腕开始诊脉。半晌,才移开手去,又要了李颐听换敷的药细细嗅了。
魏登年已经等得不耐烦:“到底怎么样?”
大夫吞了把口水,为难地摇摇头。
魏登年的脸色一瞬间难看至极,冲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又看了一眼李颐听的方向,压低了声音:“你说你能治好的,你说没有你调养不好的身体!”
大夫哆哆嗦嗦地道歉,要不是魏登年拽着,他真想给眼前这个煞神磕十个响头:“在下不是不想治啊,这位姑娘分明已经,已经无可救药。她受了如此重的伤,气血两虚病入膏肓,活到至今都是奇迹啊!”
“闭嘴。”魏登年钳住大夫的肩胛处,用力一捏,后者立刻痛得跪了下去。
“小人说的都是真话,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魏登年,别伤人!”李颐听忽然掀开被子,从**坐了起来,“我不会死的,让他走吧,让他完好地离开。”
魏登年顿了顿,押着蒙眼的大夫从旁边的窗子里跳了出去,过了半炷香时间才返回殿里。
他道:“你刚说的可是真的?”
“我不会死的,你信我。”李颐听笑盈盈的,可是神情却很认真。魏登年盯了她半晌,紧皱的眉终于松开:“好,我信。”
他点了头,忽而话音一转,沉了声调,一双眼睛盯紧了她:“可若是你骗我,那我就挖你的坟鞭你的尸,叫你死也不能安生。”
李颐听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听着他嘴里说出的可怖的话,心脏又开始乱跳。
魏登年走后,她重新钻进被子里,黑暗中,耳边如同鼓声阵阵,一下又接着一下。
就好似在九重天上翻开他戏本子那一日,若是有机会让她重新对月老安利,她想说得再大声一点——
反派人物魏登年说要掘她坟墓的时候,好可怕,好变态,好心动!嘤!
宋戌次日才醒来,问她为什么自己会睡在地上,还脖子痛。
李颐听讪笑了几声,告诉他昨日他发酒疯,非要睡在地上,说地上凉快,拦也拦不住;至于脖子痛,多半是落枕了。
宋戌对此深信不疑,还是成日往她这里跑,嘴里说着不喜欢李颐听这一款,却又穿得大金大红的,还大言不惭地说要为悦己者容。
李颐听身体的种种迹象都表明她活不成了,但她就是不死。大家一开始还万分惊恐,众说纷纭,久了就都释然了。
李颐听趁机对宋帝输入了一波马屁,卺朝国运昌盛,天子福泽庇佑皇室中人,才让她死里逃生。
宋帝龙颜大悦,直言要给她赏赐,李颐听便说,听闻皇帝的侍卫里面有个美男子,想要借出去陪她逛一天街。
都城的人都知道宋炽爱美男,曾经因为看上郸城的郑易,在外祖母家一赖就是半年,宋帝自然也听过,想着正好为国库省了一笔开销,立刻就答应了。
李颐听终于正大光明跟魏登年见上了面。
少年腰间佩了柄弯刀,穿着身明黄的侍卫服,庄重的黑色做辅,由宫里的绣娘统一裁制,针脚细密云纹严谨,这衣服别人穿得雷同无趣,他站在侍卫堆里却背脊笔直玉树临风,像个主子。
有了这样的颜色,他那苍白冷漠的脸好似都鲜活生动起来,走在街市上惹得众多姑娘大婶频频回首。
魏登年不爱招摇,随手买了张面具要戴,李颐听不肯:“你长得好看她们才要看你,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美男子总不能只我一个人瞧了吧。”
魏登年挑了一边眉道:“哦,臣竟不知郡主您心胸宽广如此,甚爱分享?”
魏登年这个人身体里仿佛有两个性子,平时看起来是谦谦君子,但若是他不快,便满身危险气息,言行难控,可一旦抽身又是一派温润风度,叫人心里时刻悬着。
李颐听点着头道:“那是自然。反正她们只能看,而我还可以碰,自然不忍剥夺他人本就少得可怜的福利。”
魏登年被她的诡辩逗乐,到了饭馆门前,走了进去。
李颐听还不大饿,便让他点自己想吃的。
小二看着两人气度不凡,介绍了一大堆名菜,结果魏登年只点了四只五香鸡腿,酒也没要,小二的态度霎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斜着眼睛去后厨报菜了。
鸡腿上桌后,魏登年分了李颐听两个,认认真真把自己的两个吃完了,还吃得眉头紧锁。
李颐听见他模样,也跟着吃了一个,道:“味道不错啊,怎么你像是十分不满?”
魏登年用帕子把手上的油脂擦去:“不如那一日你给我做的味道。”
“那是,本郡主的厨艺没得说。”李颐听一下子得意起来,欢喜道,“那我改日还做给你吃。”
“好。”
饭后消食闲逛,李颐听突发奇想,要去看看宋帝赐给魏登年的府邸,魏登年答应后,两人便一路逛了过去。
宋帝对他这个救命恩人还算阔气,赏了间大宅子。
只是里面没几个下人,花草房屋还是宅子刚赏赐过来的样子。魏登年不爱摆弄设计,懒得把时间放在这些事情上面,便也就这么住着了。
院子里甚至还有一棵高大的樟树,粗壮的枝丫从墙内一直延伸到院外,站在树下向上望去,苍穹被密密麻麻的枝杈分割成数块,现下已有参天之势,还有一番大长的样子,魏登年道他预备把这树砍掉,太过碍事。
身边无人搭话,转过头去,李颐听已经沿着树干几下爬了上去,并停在与院墙齐平的高度,以一种极丑的蛤蟆腿姿势趴在某根粗硬的枝干上。
魏登年下意识往周围扫了一眼,下人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假装没看到郡主没形象的一幕。
他清了清嗓子:“郡主快下来。”
“魏登年你看,从这里能直接出去呢,你千万别给砍了,到时候我偷偷来看你,可以从外面翻墙,然后沿着这大树爬下来!”李颐听的乌发被细小分枝刮出许多碎发来,风一吹,整张脸都乱糟糟的,却掩不住脸上的愉悦。她喊得大声,满院子的人都知道了堂堂郡主要偷偷翻墙来看一个侍卫。
魏登年暗骂她蠢,嘴角的笑意却如指缝间淌过的流沙,藏也藏不住阻也阻不了,呼啦啦地外泄出去,看得下人们阵阵发愣。
他们还以为,自家公子是不会笑的。
“好了,我不砍就是,你快点下来,小心摔了。”魏登年边说话边朝她快步走去。
李颐听忽然觉得这一幕好生熟悉,像是在哪个戏本子上看到过——几乎每个爬到树上的女子都必会掉下来,然后被情投意合的男子接住,落地时再转两个圈,四目相对含情脉脉。
是个促进感情的好机会。
李颐听转了转眼珠子,抓得紧紧的手忽然一松,直直坠了下去。
“宋炽!”
魏登年呼吸一窒,脚尖点地乘势而起,飞身过去一把搂住她急速下坠的身子。
李颐听假呼一声,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脑袋撞进他怀里。戏本子里常见的桥段已经有了,她又顺势说出了常见的对话:“公子好厉害,要不是你接得快,我就脑袋开花了呢。”
魏登年:“……”
月老写的戏本子看着还好啊,怎么念出来怪怪的?
李颐听狐疑地歪了歪头:“等一下,我要改一下。”
“宋炽!”魏登年把她稳稳地往地上一放,扳过她的身子怒道,“宋炽,你就是笃定我一定会接住你才如此大胆!万一我没接住呢?我现在还没吃解药,万一方才我毒性发作寸步难行,你直接摔下来怎么办?你现在的身体经得起摔吗!”
李颐听咂巴着嘴,低下头:“我错了。”
认错倒是快。
魏登年放开她,嘴角笑意如雨入大地一般浅快,转瞬又恢复了臭脸。
“错在哪儿了?”
“现在的身体经不起摔。”
“你!”
“哎呀!不要生气了,我以后爬树一定抓得牢牢的。”李颐听笑嘻嘻地去扯他的衣袖,魏登年仍一脸严肃。她在旁边探头探脑,“若是我之前中刀真的活不成了,你会不会伤心?”
魏登年凉凉道:“伤心是这世间最没用的事情。”
李颐听颓丧地“哦”了一声。
“我会替你亲手杀了废太子报仇。”
他语气里的森冷让李颐听心中一惊,她猛地抬头,从她的角度正巧见到他左眼角的泪痣。
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奇异的欢喜。
魏登年余光瞥见她的神情,嘴角也跟着微微扬了扬:“你笑什么?”
“你又笑什么?”李颐听弯弯的眼睛盯着他,“叫我颐听。”
魏登年:“什么?”
“宋炽是我的名字,郡主只是官衔,世间也就只有我最亲近的几个人知道我的小字,如今我告诉你,此后你便同他们一样叫我颐听,小字颐听。”
“颐听,小听。”魏登年酥软的声音轻念着,李颐听悄悄捂住了心脏,识趣地吞下了后半句话。以后要是再轻薄她,记得叫本名,否则会出戏的。
“你的父母便是这样叫你的?”
“是。”此后我最亲近的那几个人里面,便多了个你。
2
他心情似乎很好,李颐听胆子都跟着大了一些,反复思忖了一下,走到他面前正色道:“你我已经这样熟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魏登年道:“你说。”
“不知道你晓不晓得毕愁。我听说他是个文官,你们应当还没有打过交道。我知道我这个请求有些无礼,但是我希望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杀毕家父子。”
魏登年脸上的温和霎时褪得干干净净。
方才他是故意唱白脸,此刻周遭却是真真切切地冷了下来,狭长的眉眼沉沉看向她,天色都好似一瞬间暗沉了。
李颐听有些发憷。
他却往前踱了两步,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你跟毕家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她急急道,“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关系,那也是仇敌关系。”
魏登年道:“这话怎么说?”
“毕愁是你灭族的最大推手,弹劾得最厉害的那些折子全是他手底下的人写的,他是你的敌人,也就是我的敌人。”
“郡主倒是把我的陈年旧事打听得清清楚楚,可你既然知晓,又怎么会说出方才的话?”魏登年脸色难得如此红润。
李颐听觉得他在生气,而且很生气。
可他却是笑着的,眸中凉意腾转。
李颐听难受得紧,可该说的话硬着头皮也要说:“因为我不想你杀人!你杀别人自然也有人想杀你,这叫反噬,我想你活着!”
“郡主原来只是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谬论来劝我,您莫不是当我是个圣人?我来都城第一日毕愁便派人截杀我,我受封之际毕愁全力阻拦,我在朝为官他无不刁难,郡主想让我放过他?还是先洗把脸把眼睛擦干净吧。”
他绽开一个更大的笑容来,就像本来该秋日才开的花,却在春日妖冶盛放。李颐听被那笑容蛊惑了一瞬,回过神时人已经拂袖而去。
这世间,谁说这话他都不会听进心里,可偏偏是她,且也因为是她,所以他才动怒。
“魏登年,魏登年!”
李颐听不知道魏登年刚来郸城就已经发生这样多的事情,她暗怪自己鲁莽,追喊了两声,没想到那人竟真的折返了回来。
她狗腿地迎上去:“不生气了?”
魏登年伸出手朝门外一送:“谢郡主送臣回家。”
李颐听耷拉着脑袋走了。
好像搞砸了。
毕愁,李颐听暗暗念着这个名字。
便是这个人糟践了魏登年六年,即使身在庙堂,周家的爪牙也在他的授意下折磨了魏登年六年,如今他脱离苦海,无息却如影随形。
李颐听回府后,立刻让人去查毕家的家底,别的倒还罢了,这一查之下竟才知道,她在云华宫里养伤的那段时间,他儿子毕想成婚,毕愁向皇帝求了一处荒废多年的宅院做婚房,且扬言要在新房重修之后大宴宾客。
那宅院,正是魏登年原先住的将军府。
李颐听的人随便一查便查到了,只因此事已在都城传得沸沸扬扬。
她心中惶惶,又想起了关于魏登年的传闻。他被后人诟病得最多的事情之一,便是他在赢了庙堂之争后,把毕家一家全部烧死。
原是如此,原来如此。
那地方有他十二年的回忆和好时光,如今被人鸠占鹊巢,还是害他性命的仇人。
所以即便是毁了焚烧干净,也胜过被人染指。
前世的魏登年用尽心机手腕扳倒毕家,又亲手烧掉将军府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心情呢?
关于那段往事,李颐听只从凡人命簿里看过只言片语,只是官方陈述罢了,此时她却忍不住猜想,那日的魏登年是何种心情。
或许那天烟雾很浓也很黑,会将他好看的脸遮盖不清,他站在冲天火光外却并没有得胜的欣喜和畅快,甚至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无助和悲恸。
这些年跟毕愁互争搅起的血雨腥风到此终结,将军府的回忆也到此终结,这世间再没有一个地方容他委屈了可以偷偷跑去待上一会儿。
他身边已无一位好友亲人。或许当那股被恨意支撑着、警醒着的狠劲消散殆尽时,他也有一瞬间后悔钻进了这吃人的深渊,可过后还是笑着抹了把脸,转身进了下一场“戏堂”。
此后只有百官之首、第一权臣魏登年。
彼时他也才不过二十二岁,跟毕愁斗了四年,距离他称帝还有八年。
李颐听没有哪一刻像这般责怪自己粗心大意,为什么不等调查清楚再说?为什么被九重天上的人催了催就急功近利?为什么……没有上辈子就认识他?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自责也无用,不如替他挽回一点什么。
至少不要等他攒满了恨意和绝望,再来亲自动手。
六月初,毕想新房完工收检,半月后便将作为婚房娶妻过门。由于这是宋帝亲赐,毕愁还专门准备办场答谢宴拍皇帝马屁,两场喜事并作一场来办,是以排场极大。
李颐听作为郡主也在受邀之列,魏登年就更不必说,毕愁要这间大宅子就是为了噎魏登年,头一个便是要请他来。
两人几乎前后脚到。
李颐听心里装着事情,怕影响情绪所以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连红豆也支开了,独自一人在将军府里乱转,熟悉地形。
原将军府坐北朝南,主院有回廊和凉亭作为招待宾客所用,主人住所、下人住所分庭而建,房屋朴实无华,倒也简洁英气。别院内有营房、客房、书房用作军事办公,面积大抵占了五间客房,平地开阔,头有棚顶,雪雨天气也可习武。
毕愁得到府宅后,把将军府原来别院办公的地方全部拆掉,建了个敞亮宏大的戏台子用作消遣,其余地方上上下下全部打理装潢了一遍,焕然一新,富贵逼人,只是好好一间利落的宅子终究变得市井俗气。
李颐听每处地方都走了一遍,偶尔还在假山和游廊停留片刻。
不时有家仆婢女端着盖了红布的盘子跟她行礼往主院走去,李颐听叫住他们,一个个掀开红布看了,都是新人拜堂时所用之物。
“别的倒也寻常,只是这对红凤花烛有些别致,就是本郡主也没见过。”
李颐听拿起来细细观赏,青釉凤凰形的台底,胎浅金色,全器施釉,釉色鲜亮,垂须、凤尾栩栩如生,背部负方座,就连那对红烛,表面都雕了成双高飞的比翼鸟。
捧着红漆盘的小丫鬟忍不住得意:“郡主好眼光,这是陛下赏给主子的,自然是上上品。”
李颐听笑了笑,手指在一对红烛灯芯上摩挲了几下,才爱不释手地还了回去。
随后继续闲逛,却避开了一干家仆。
她悠悠拐进后院,未料猛地被人捂住了嘴巴,还不等她挣扎,便被迅速拖行至旁边的下人房里。
今日毕家大喜,上下忙作一团,房内压根不会有人。
李颐听身体被人强转了个面,压在墙上,一双手缠上她的腰间,那人脸颊从后方轻慢地贴上她的脸颊,间距暧昧,衣皂的清香猛地钻进鼻尖。
她大怒:“放肆!你是何人?”
腰间的力道猛然收紧,后背结结实实抵到那人前胸,叫她不能动弹也无法扭头,额头在白墙上磕了一下。刚一闷哼出声,便有一只手伸出来,抵在了她额间。
磁性的嗓音从耳后传来:“小听。”
“魏登年?”李颐听愕然,“你怎在这里?”
魏登年低低的气息吹在耳郭,粗重地纠缠着她,腰间的力道松了一些,但李颐听仍然在墙壁和他胸前卡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先前是我没忍住性子让你不快,我跟你道歉。为什么方才假装不认识我?到底是我生气还是你生气?”他压低了声音,明明是质问的口吻,脑袋却先委屈地蹭在她的脖间,“这都一个月了,你怎如此小肚鸡肠。”
李颐听摸了摸腹部:“我本来肚子就小。”
魏登年轻笑一声,不舍地松了手,扳过李颐听的身子,让她面对着他:“你在找什么?”
李颐听无辜道:“哪有找东西,没什么。”
“没说实话。从你进门起我便一直跟着你,你看似无所事事,行为却怪异。你想干什么?”
魏登年两只手指夹出她腰间的油脂包,里面的东西原本包得严严实实,被方才那一压,溢出些白色泡沫:“这又是什么?”
李颐听立刻抢过魏登年手里的纸包,揩去泡沫重塞回腰间。
她侧身绕开魏登年:“我还有大事要办,叙旧到此为止,我先走了。”
魏登年紧拧着眉,擒住她的手腕,漆黑的眸子如同一砚化不开的浓墨。
李颐听狡黠一笑,挣脱开来:“等着。”
她匆匆出了门,又在后院瞎转了半炷香时间才回了主院。
这个点,宾客大多已经到了,场子里满当热闹,男人们攀附交际,女人们八卦闲聊。毕愁携妻在门前迎宾,毕想接亲的队伍已经出发,沉寂落败了六年的将军府好似重燃了昔日荣光,只可惜物是人非。
午时三刻乃属吉时,毕想会在此时迎新娘进门跨火盆拜高堂,现在还剩一刻。
红豆见到李颐听,迎了上来,李颐听在她手里抓了把香瓜子放嘴里开始嗑,眼睛瞄向场上说得神采飞扬、唾沫四溅的那个妇人。
红豆瞧着她的眼色,介绍那位是朝中一位言官的夫人,因着丈夫的官职,最易收集八卦,且那言官惧内,常常讲些朝中之事给妻子做消遣,是以官场里谁人的是非都说得上一二,是官妇团里出了名的“舌精”,名唤张若。
李颐听点了头,颠颠地凑了过去听,妇人们正在聊朝中新贵。
“那位公子啊,妾入宫见贵妃娘娘时曾有幸在陛下身边见过一次,那可真叫一个玉树临风,迎面走过来就像都城的春风似的,妾这辈子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当真有那样好看吗?比这次科考高中的郑易大人如何呢?”
“郑大人也是温润公子,可是那位却像是画卷里走出来的神仙!”
“诸位说的可是陛下手底下那位新来的侍卫?”
大家议论得正起劲,转头见到李颐听,都是一惊,纷纷行礼。
“同是来喝喜酒的,都平身平身。”李颐听摆摆手,“方才听见你们正在谈论一个侍卫,可是魏登年?”
“正是正是。”
张若愧笑道:“妾等眼皮子薄,让郡主见笑了。”
“本郡主前月正巧从陛下那里借了他一日陪本郡主逛街。”李颐听顿了顿,八卦一笑,“果然是神仙般的人呢。”
妇人们顿时哄笑开来,气氛一下轻松,上下尊卑变得不大分明。
李颐听聊着聊着忽然身子晃了几下,险些栽倒,离她最近的张若立即扶住了她,慢慢送到客座上。
“郡主这是怎么了?”
李颐听虚弱地倚着扶手,指尖撑额,道:“本郡主也不知这是怎么了,自伤好之后便常常这般。”
张若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可是废太子篡位失败那次受的伤?”
“正是。”李颐听微微蹙眉,眉目间露出一些烦忧来,“不止如此,本郡主还……”
她话音戛然而止,冲身后站立的红豆道:“你先下去吧。”
红豆行了礼,远远地走开了。
张若瞧着她举止神秘,身子也不由跟着往她那边倾斜过去,眼睛四下张望着。
主院人来人往,无人注意她们的动静。
李颐听喝了口茶润喉才道:“你别跟其他人说,这事诡异,本郡主谁也没有告诉过。”
张若被她吊起了胃口,忙不迭答应了。
李颐听道:“本郡主啊,自伤好后发现生病那段时间的记忆全失,就好像、好像有人占据我身体似的,可病好后身体无半点异常,本郡主便也没跟人提起。可是离宫的前一夜,半睡半醒间我忽然口渴,叫了几声我的贴身丫鬟都无人应声。”
张若道:“照理说,郡主寝宫内外都会有人守夜的……”
“正是如此。本郡主心中奇怪,想自行下床去倒水喝,起身时忽然闻见宫乐连连,清歌婉转,当是宫中最厉害的伶人所歌,可细细听来,却又不似我卺朝乐声,本郡主便下床去瞧,结果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李颐听抖了个机灵,自己接话道:“本郡主明明在自己寝宫,撩开了纱幔,却看见了神扶殿。
“那是一场盛大的宫宴,乐师五十,歌女数百,皇宫大臣齐聚主殿,酒酣脸热,一个个醉笑沉迷却又眼中含泪,似哭似泣。本郡主见到陛下便立即行礼,可是高位上的那人却说我不是他朝的公主,不必向他行礼。本郡主离主位远,看不清他的脸,不过声音确实十分陌生,不似当今陛下。再然后那皇帝挥挥手,便有侍卫二人将我往殿外拖去,后来的事情我便不记得了。只是醒来时,我仍在寝殿的床榻之上,一切如常,可我却清楚地感受到押我的侍卫腕上的铁环冰凉,一时间不知道是梦是真。”
张若惊恐地瞪大眼睛,手臂上已经爆开一层鸡皮疙瘩:“御兵铁腕?御兵铁腕!前朝陈国天子亲兵全部手戴铁环,刻有姓氏,有铁血手腕之意。听闻陈国国破之时,国君放弃反抗,诸多王公贵胄知道陈国已经走到了头,干脆自暴自弃命歌姬乐师奏乐,畅饮整夜,宫宴之上似哭似笑,乐师五十歌女数百……郡主见到的是陈国被我卺朝攻破那夜啊!”
李颐听也是一惊:“当真?”
“自然当真!妾不敢欺瞒郡主!”张若说得自己毛骨悚然,赶紧喝了几口茶水压惊,瞧着李颐听讪讪道,“郡主,您这一病不会是开了阴阳眼吧。除了这个,可还有什么奇怪的症状?”
李颐听的神色骤然大变道:“夫人可见过这座宅子原先的主人?”
张若点头:“见过啊,卺朝的战神,就连街边的百姓恐怕也在魏将军回城之时见过多次吧。”
“那魏将军可是剑眉入鬓?”
“是啊。”
“可是鼻梁高挺?”
“是啊。”
“可是眉峰高耸眼窝深邃眸黑如墨,眼神还凌厉逼人?”
张若不住点头:“郡主说的都对啊。您年纪尚轻,应当没见过魏将军,怎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李颐听道:“因为他就在你身后。”
张若脸色刹那煞白,当即从椅子上滑坐在地,头皮发麻,不敢往后看,哆嗦着喊:“郡主……”
李颐听“哎呀哎呀”地把张若扶起:“本郡主怎么可能真的开什么眼呀,我只是进了这将军府感觉阴气森森的,与你开玩笑而已。”
张若长长嘘了一口气,青天白日竟然被吓出一身冷汗,腿脚还软乎着,尝试几次才重又站起:“郡主你别说,我也觉得这地方阴森森的,虽然毕家大肆操办,但到底也空置了六年之久,原主人又是冤死……”
张若急急收了话头。李颐听微微一笑,彼此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此话题。
3
未过多久,迎亲的队伍便回来了。李颐听在人群中看着新娘跨过火盆,再随着众人一起进了内堂观礼。
午时三刻,吉时已到,宾客就位,主座上高堂也已落座,满堂瞩目的情况下,却忽然出了状况。
宋帝亲赐的红凤花烛点不燃了。
底下开始窸窸窣窣地议论,点烛的丫鬟也是急得面红耳赤,火折子都要?到烛面上了,还是点不燃。
张若凑到李颐听身边道:“这是大大的不吉啊,不会是这宅子原来的主人不愿意有人入住,不高兴了吧?”
她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半个大堂的人都听见了。
毕愁也听见了,不信邪地接过了火折子去点,紧接着眉头也紧蹙起来,斜了丫鬟一眼:“还不快去换一根来!”
丫鬟连声应了,将红凤花烛换成普通红蜡后,终于点燃。
傧相喊道:“一拜天地——”
好端端坐在下席左首的李颐听忽然倾身栽到了地上,张若惊呼一声“郡主”,打断了仪式。
魏登年率先起身,又强行忍住了冲过去的念头,等到众人围了过去才慢慢走近。
李颐听猛地抽搐几下,口吐白沫。
众人惊呼,纷纷后退,她周围迅速空了一圈。
毕愁“唰”地起身走下去,拨开人群,蹲在李颐听旁边:“郡主,郡主?快去叫大夫,不,去宫里请太医!”
下人得了令,匆匆跑出大堂。
谁也不敢贸然去扶李颐听,她抽搐得厉害,五官也逐渐狰狞,嘴歪眼斜,像犯了疯病。
红豆哭着扑上去,替她擦去了流出来的沫子:“郡主,郡主您别吓奴婢,您怎么了?!”
张若在旁问道:“你家郡主从前可患过此种病症?”
“从来不曾啊!”
她哭得凄凄,躺在她怀里的李颐听忽然瞪圆了眼睛,猛地站了起来,背脊笔直,姿态威严,抬着下颚睥睨众人一圈,整个人的神态气质都跟之前不大一样。
红豆:“郡主,你没事了?”
李颐听却好似不认识她一般,拂开了她的手。
红豆红着眼睛:“郡主?”
李颐听四下打量了一圈,推开众人,忽然一把将高台上的茶盏花烛通通拂了下去。
“吾辈替陛下开疆辟土,功在大卺,帅府岂容尔等宵小之辈搅扰践踏?”她声音沉沉,虽仍是女声,却同往常大不相同,径直就坐到了主位之上,双目圆睁,一手撑在扶手上,双腿岔开而坐,不再动弹,宛若入定。
张若已经从李颐听身边退避到人群后面去了,见此情形,腿都开始打摆子:“魏将军……郡主这是魏将军上身了!”
此话一出,众人又纷纷退了几步。魏登年立于其中,紧紧盯着李颐听,满目惊疑震动。
毕愁回头怒剐了张若一眼:“夫人休要胡说。”
也有人回了句嘴:“是啊,这里这么多人,怎么就偏偏她被上身了!”
张若一副怕极了的模样,连礼仪也不顾了,高声道:“郡主胸口受伤那次死里逃生,阳气大损,定是最容易招惹邪祟的!整个太医院都说她活不了,可她偏偏活了,这已是诡异至极,方才又突发恶疾,转而清醒却神志全无,像是换了个人,不是被附身是什么!”
内堂哗然。
“说得有理啊,有理啊。”
“方才拜堂之际红凤花烛就没点燃,想来这是先兆!”
毕愁怒道:“都闭嘴!”
毕想盯了李颐听半晌,见她目光空洞,身子也一动未动,看不出个究竟,索性上前几步,拱了拱手道:“郡主,今日臣大喜,您这样闹,怕是……”
话音未落,李颐听猛地蹿起来,重重甩了毕想一掌,清亮声响当即让整个内堂都静了音。
“这里岂有尔等竖子说话的份!”
“你!”
毕愁眯了眯眼睛,拨开了儿子,在背后招了招手,数名家仆鱼贯而入,朝李颐听涌过去。
他们虽穿着普通的下人衣服,却是毕府训练有素的打手。
众人纷纷避开,只有魏登年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往李颐听的方向移步几寸。
哪知道家仆们才刚一靠近,李颐听立刻挥舞拳脚一顿暴揍,五六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竟然擒不住一个娇弱的女子,一个个鼻青脸肿在地上痛滚。
毕愁挂不住面子,呵斥道:“都给我退下!”
张若惊呼:“你们看呐!你们看呐!郡主从不会武功,这就是被魏将军上身了!”
李颐听忽然大笑:“尔等占据帅府,闹得老夫家宅不宁,老夫亦不会让尔等如愿!”
话音刚落,便有下人急急冲进来禀告道:“老爷!老爷不好了,假山旁边的芙蓉亭走水了!”
毕愁一惊:“好好的怎么会走水?”
又是一人冲进来:“不好了!后院女眷房走水了!”
“不好了!游廊走水了!”
“戏台走水了!”
“闹鬼啊,闹鬼了!”张若再也忍不住,尖叫着跑了。
李颐听突然仰天大笑:“好啊,烧了好啊!烧了就不会再有人敢在老夫面前撒野,趁着今日热闹,诸位都在,便一起下来陪老夫吧!”
她状若癫狂,痴痴笑着,忽然抓起高台上那对红烛往自己身上点去。火光立刻点燃了袍角,猛地向上蹿去,堂中升起一阵难闻的焦味。
李颐听被热浪呛得一边咳嗽一边大笑,还伸手去抓在她近处的宾客。大家惊惧推搡,此刻再也无人质疑,纷纷四下逃命。
“郡主中邪了,郡主中邪了!”
“魏将军显灵了,魏将军发怒了!”
魏登年被朝外跑的人流冲得踉跄几步,仍然逆着人群往前冲。混乱中,手腕忽然被人抓住,红豆冲他不露痕迹地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极是嫌弃地快速道:“小姐有自己的计划,不想害她就走远点!”
紧接着,那丫头立刻换了一副哭天喊地的面孔冲上去,加入了毕家的灭火小队。
火光快要吞噬李颐听的半个身子,她刺耳的笑声却不绝于耳,场面十分可怖。
远水救不了近火,要是等下人们打水过来,可能她人都要烧掉一层皮了。有家仆慌张地脱了外衣替李颐听扑火,红豆不顾毕想阻拦,强硬地一把拽下高堂上的大红喜布,倒了一整壶茶水上去,这才把李颐听身上的余火给灭了。
魏登年手指掐进掌心,几乎要扎进肉里,胸口几下起伏,猛地扭身快走了出去。
李颐听昏了半刻才惊醒,太医来了一趟,诊断结果是郡主身体康健,并无大碍。
毕家父子却不敢放松警惕,喊了十来个打手在客房里候着,要不是红豆拦着,还想先捆住她再说。
然而李颐听醒时却像是换了一个人,先是娇弱地咳嗽几声,坐起身来看见毕家众人还吓了一跳,无辜地眨眨眼:“这里发生了什么?哎呀,本郡主这是怎么了,脚这样痛!你们怎么都这样盯着我?”
“郡主什么都不记得了?”毕想站出来问了一句,却被红豆撞了个趔趄。她一把扑在李颐听身上,虽然戏有些过了,眼泪却是真情实感地往外涌。
李颐听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发:“我无事,莫怕。”
4
从毕家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太医无非就是问了问她身子有无异常,又处理了腿部的烧伤。想起那父子俩愤愤心痛又哑巴吃黄连的样子,她一路上都忍不住几次笑出声来。
马车徐徐在王府停下,李颐听被红豆搀着进了府。小丫头脸拉得老长,腮帮子鼓鼓的,被李颐听捏了几下。知道红豆也受了点惊吓,李颐听便让她先去休息了。
李颐听一瘸一拐地推门进了房,进门时却崴了一下,身子往后跌去,落入一双有力的臂弯里。她惊呼一声,人已经被打横抱了起来,少年冷着一张晦暗不明的脸,将她放到了床榻上。
他蹲下来,漆黑的眸子里一片幽深,却又有什么翻涌的情绪要喷薄而出:“告诉我,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李颐听缩了缩脖子:“你都知道了?其实我猜也瞒不过你,只是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快。”
“小听!”魏登年努力压下心中震怒,伸手去挽她的裤腿,李颐听想躲,却被他一把攥住了脚踝,“别动!”
烧伤的地方已经被包扎好,可整只右小腿几乎都被纱布裹住,看着也十分骇人。
魏登年轻轻拂上去,用力深呼吸一口气:“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没有了没有了。”
“痛吗?”
“一点也不痛啊!”
魏登年凉凉睨了她一眼,李颐听瘪瘪嘴:“我穿得可厚实了,根本没怎么烧着我,也就是点火的地方烧得有点久才伤了腿……好吧还是有一点痛的,但是只有一点点,真的,”她用手指比出一条小缝,“就这么多。”
魏登年看着她。面前的女子笑意盈盈,既没有像周家人那样欺他,也不曾同毕愁一般辱他,可是魏登年的一颗心却像是被煎炸烹煮样样来了一遍。
他声音发颤,咬牙切齿:“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我没想那么多……我知道将军府被他们住着你心里难受,我只是,想为你出口恶气。”李颐听小声道,“魏登年,上次是我不好,我不该没有弄清情况便劝你不要放在心里,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她小心翼翼,时不时偷偷瞥他。
她不知道那模样有多让人怜爱。
魏登年睫毛颤了颤:“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颐听见他好像没有生气,立刻欢欢喜喜道:“我先前去将军府各处转悠就是为了找什么地方放火既隐蔽又不会被马上发现,且能接触日光,然后做好标记;与妇人们讲话之时,红豆便一一去寻了那些地方,到了吉时再撒把白磷。白磷见光自燃,等我撒完了疯,自燃的地方也被一一发现,恰好震慑他们。你说,我这法子妙不妙?”
魏登年道:“那对红凤花烛为什么点不燃?”
李颐听道:“苏打粉与灯芯捻在一起,自然点不起火。”
她仰着脸,小腿搁在床沿晃啊晃,一副乖乖巧巧等待夸奖的样子。
可想象中的夸奖却一直没到。魏登年仿佛被定住,就那么蹲在她面前,半张脸在阴影之中,难以言喻地看着她,看得李颐听心虚地低下头,再低一点,低到要把脸埋进胸口:“将军府的宅子他们住不下去了,就算他们敢住,也禁不起人言可畏。我、我就是想替你报仇,用我的方式替你报仇,你不要随便杀人。”
魏登年道:“我答应你。”
李颐听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被灭族后,魏登年只有两个想法:第一,活下来;第二,爬上去。
这是每天睁开眼活在这世上,每一刻他都在想着的事情。
但是他忽然觉得这件大事好像也不是那么打紧,至少,可以慢一些。
魏登年直视着她,墨黑的眸子有一缕清冽光亮,那是李颐听眼睛里倒映过来的光亮:“我说,我答应你不杀毕家父子。”
李颐听还没来得及高兴,魏登年一把拽过她的肩膀把她拉近到面前:“我现在要说的事很重要,你认真听。”
李颐听道:“你说。”
“此后你再也不许伤到自己,救人也不行,救谁都不行!如果你没做到,我一定反悔。”魏登年一字一顿,凶神恶煞,语气却是坚定,“在我眼里,毕家上下数百条命都不配换你一个。”
李颐听喉头一紧:“魏登年……”
魏登年道:“答应我!”
李颐听伸出右手和魏登年的左手拉钩,拇指印着拇指,肌肤上的温度传递过去,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我答应你。”
魏登年缓缓地靠近李颐听,呼吸渐重,离她粉嫩的唇也越来越近,就在眼睛即将闭上的那一刻,一根手指戳在了他左眼旁边。
李颐听惊奇道:“你这颗痣好像跟寻常的痣不一样。”
魏登年气笑了:“你的注意力也总跟寻常的女子不一样。”
从远处看,他的痣淡淡的,看着像是浅褐色;可是凑近了,日光打在上面,李颐听才发现那薄痣竟然透出点肉桂粉来。真是新奇,果然美男连颗痣都与众不同。
她并不知道刚刚自己错过了一个梦寐以求被轻薄的机会,嘻嘻哈哈道:“彼此彼此。”
魏登年清了清嗓子,白皙的面容上染了一丝羞恼的绯色,不自在地起身:“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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