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大船?啃新月?
姜晓看到这对活宝父女的互动, 努力憋着不敢笑出声。
竟还真有这样获取孩童手中食物的说辞,书中诚不欺我。
现下时辰尚早,往来的车马行人稀少, 周遭立起的各色裙幄或是毡帐仍是零星。
加之被唤做蓉儿的女娃娃,家教看起来很好, 虽是哭泣却非撕心裂肺朗声大哭, 只是皱一张白嫩小脸,兀自抽抽搭搭啜泣着。
倒是没有惹来众人围观,也称不上影响小吃摊的生意。
娇小的女娃娃坐在长凳上, 小短腿还半晃在空中,瞧着怪可怜的。
“小瑾,取一只流星毽来。”姜晓说着,对木槿使了个眼色。
木槿会意, 从篓子里取出一只鸡毛键,走到摊前的空地上,先是踢了一个葫芦钓鱼,又转身耍了个双插花。
不出意料地吸引了女娃娃的视线, 她的抽泣声渐渐沉了下去,转而直愣愣看着木槿耍毽子,“这毽子好漂亮呀。”
随即木槿脚尖一点, 鸡毛毽子像燕子在水面快速略过一般后, 俯冲向地面又腾空拉起, 画出一道虚晃的弧线后,才降落到女娃娃的面前。
这便是有名的踢毽子花样动作, “拉燕”。
“大姐姐踢得好好!”本在与父亲赌气的女娃娃, 彻底停止了哭泣, 只是忍不住吸了吸微红的小鼻子。
本是手忙脚乱的男子, 看商家有心安抚女儿,且这小摊子做的茶叶蛋又着实美味,先前心中的偏见也消了三分。
女儿一直盯着这漂亮精巧的小东西,男子连忙站起身询问:“不知这抛足戏具售价几何?”
毽子在大历朝又称抛足戏具,是民间用来娱乐的小玩意。
“客官,这流星毽是我家娘子和郎君亲制的,并不出售。”
木槿说着瞅了姜晓一眼,收获了鼓励的眼神后放心说道:“这个是搭配炸鸡年糕的幼童套餐附赠的,蓉儿若是喜欢,可以先玩我的这个毽子。”
“何为炸鸡套餐?”男子是乐平县县学的学官,自认学富五车,却是从未听过套餐之说,市井间的俗称真是层出不穷。
姜晓看炸鸡的第一笔生意登门,便耐心给男子解释。
炸鸡块、年糕可以单购买,辣酱还有蜂蜜芥末酱不单独出售,若是炸鸡搭配年糕、酱料一同买入便算作套餐,按一份三十九文的价格进行交易。
这样的套餐买两份,可以领着孩童,来换一枚漂亮的流星毽。
炸鸡蘸酱是新鲜吃法,姜晓担心客人不敢尝试,以这样的方式让人尝鲜,只要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余下的生意便好做了。
男子听到解释,清楚后没有犹豫,便从钱袋中取出碎银,“两份套餐,五颗茶叶蛋。”
“炸鸡现下油锅才好吃,客官稍等。”姜晓说完,取了一枚簇新的流星毽递给女娃娃。
女娃娃把毽子捏在手里,高兴地左右翻看却不去玩,“蓉儿很乖,等回家换了衣衫再玩。”
毽子以黑白相间的光洁鸡毛为原材料,底座还刻有陆珩设计的花纹,简洁大方看起来就很贵的样子,富家子弟拿去玩耍也不会失了脸面。
那边陆珩已架好了油锅,炉子里也起了小火。
姜晓挽起衣袖戴好自制的围裙,把腌制好的鸡肉块在面衣中滚了一圈,只待油温够了便可以起锅开炸。
姜晓的小吃摊这般大费周章的铺设,不同于其他箩筐扁担的小商贩,已经吸引了零星往来的游客。
路人又看到端坐在桌前,细细品尝茶叶蛋的男子,一副陶醉其中飘飘欲仙的模样,虽然很像托儿,但更多的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十文钱一个的茶叶蛋虽是不便宜,却也是可以尝一尝的。
“一个茶叶蛋。”
“劳烦给我也来一个。”
……
就在姜晓的小吃摊客流量逐渐增多,生意红火热闹时,陵江池边一棵垂柳下的毡帐里,气氛正僵。
起了大早携妻儿赶到此处的常园户,正跪坐在低矮的食案旁,萎靡不振。
常园户前日在泰康村吃到的炸鸡惊为天人,当时茶摊的姜小娘子说炸鸡售罄,三月三这日会在陵江池边当场制作出售。
那等美味一旦烹饪出锅,就算游人没有看到金黄酥脆的外表,光是诱人的香味藏都藏不住,定要引得众人争相尝鲜。
若是到晚了,岂不又是擦肩而过的遗憾!
常园户平日在外奔波赚钱,很少带妻儿外出,往年的三月三都是午后,才匆匆来逛上一圈便走。
这才想借这个机会,在妻儿面前表现一二,预想中春游野餐本是和睦温馨的,谁曾想清晨的陵江池,竟是阴冷北风拂面。
失策失策,常园户听到发妻的唠叨,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非要起个大早来江边灌北风,孩子要是被吹坏了,我今日同你没完!”常园户的妻子王氏,怀抱着困倦的小儿子,压低声音瞪视自家不着调的男人。
常家的婢子仆役将毡帐支好,在低矮食案上摆了胡饼酪浆后,看主家又要吵嚷起来,便很识眼色的垂目躬身退了出去。
“幺儿是男子汉,哪里就那么娇弱了……我这不是想带你们来尝个新鲜,你这起床气真是要不……得。”常园户只得讷讷回道。
不多时,被常园户派出去寻炸鸡摊的仆役,挑了帘子进来。
“您说的那个鸡没寻到,倒是寻到了一处卖茶叶蛋的好摊子。”仆役并不识字,在各处摊贩旁转了一圈,被鲜香四溢的茶叶蛋吸引了过去。
想着总得买些热乎吃食给主家暖腹,他便自作主张买了三颗回来。
“这个时辰了,炸鸡摊子难道还未出来?”常园户携妻儿在毛毡帐篷里,正啃着僵硬的胡饼,饮着泛凉的酪浆。
“你这个冤家,我说晚些时候再来,你偏偏要赶个大早,还说什么那鸡肉来晚了便抢不到了。”
常园户的妻子听了仆役这一通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地转过身去,也不肯接过小巧的纸袋。
家里虽比不得那些锦绣帘幕后的豪门贵族,可平日也是吃惯了大鱼大肉的,竟会被破茶摊里上不得台面的鸡肉,迷得神魂颠倒!
真让自已丢脸!
“算了,你跑了一圈辛苦了,也吃上一颗暖暖肚子吧。”常园户看妻子闭口不吃,便递了纸袋给站在门口的仆役。
胡饼酪浆并不好下肚,常园户腹中早已咕咕直响,他三两下剥掉了茶叶蛋壳,狠狠咬了一口。
这,这也太香了吧!
一颗茶叶蛋两口就没了,常园户又将手伸向案上的另一颗,却被妻子敲了个正着。
“看你那没出息的模样,我倒要看看有多好吃……幺儿先来咬一口。”
王氏喂了小儿子一口后,忍住被咸香味**的冲动,慢条斯理地放入口中。
这茶叶蛋不止纹络敲的漂亮,味道更是绝了,滋味浓郁定是浸泡够了时辰的。
“这是何处买的?”王氏赶忙问道。
看到妻子一脸满足的模样,常园户喜出望外,既没然有炸鸡,这天降的茶叶蛋也好。
“快带路,我亲自去买!”
小儿子被茶叶蛋勾得胃口大开,闻言嚷着也要跟着同去,夫妻二人便带了儿子一同去寻。
到了仆役说的地方时,小吃摊已是围了一圈的人。
常园户为讨妻儿欢心,探着胳膊挤到人群里,“二十颗茶叶蛋!”
“二百文,茶叶蛋请收好……常园户,炸鸡、青团有需要的吗?”
炸鸡?!
常园户定睛一看,在小屋子里开口说话的,不是爱笑的姜小娘子又是谁。
“要的,先来三份炸鸡尝尝。”姜小娘子上次说过,炸鸡现做的才好吃,待吃完了再买。
常园户一家带着胜利的果实在食桌旁落座,对着面前鲜香酥脆的炸鸡,话都顾不得讲,大快朵颐。
王氏毫不矜持地抓起鸡腿大大咬了一口,酥脆的表皮还在噼啪冒油,岂料里面的细肉仍是香嫩可口。
“这炸鸡虽好吃,吃了四份后有些腻。”一波客人已散去,常园户对着前来问询是否可口的姜晓,实话实说。
姜晓心中好笑,一只鸡下肚能不腻吗,便是山珍海味也不是这般吃法。
“常园户可要搭配着沙棘汁品尝一二?酸甜可口正好解腻。”
炸鸡与冒着气泡的可乐本是最般配的,但如今条件受限制不出可乐,姜晓还在寻找合适的搭配。
大历朝盛行各种饮品,酒、茶、豆制饮品、奶制饮品,各种果汁如甘蔗汁、乌梅汁等都在百姓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
在春季饮得多是扶桑叶汁,姜晓买来尝过一杯,带着青涩的树叶气,略带酸甜却还是怪怪的……唔像是山羊在啃草根。
名为酪浆的饮子最为普遍,受欢迎的程度大抵是可乐的地位。
其实酪浆就是牛羊奶制成的浓稠饮品,带着一丝膻腥的酸味。
“沙棘?这季节哪里来的沙棘,劳烦也来两杯。”女儿蓉儿正在换牙吃得慢,男子饱食一餐后正枯坐无趣,听到姜晓说沙棘汁便出声询问。
常园户眼前一亮,这不是县学的林夫子吗?
本就是春游赏玩的悠闲日子,常园户回身打了招呼,便与林朗闲谈起来。
待姜晓端了新鲜的沙棘汁上来,林朗佩服地回道:“季节不对,还有如此酸甜的沙棘可吃,店家好心思。”
姜晓没有解释只笑了笑,涉及商家秘方人们也不会追根究底。
田庄的沙地多,姜晓把边角的沙棘丛留下,昨日才都采摘下来制成饮品后,寄放在屠户家的冰窖里。
今日从冰窖中取出,仍是新鲜爽口。
常园户观林博士对姜晓评价不错,便想牵线搭桥做个顺水人情。
今年的春节刚过去没多久,常园户经常光顾的食肆已倒闭了两家。
他的嘴巴刁一般吃食难以入口,可偏偏看上的食肆,倒闭的委实迅速,简直是个诅咒。
那姜小娘子的茶摊开在村子里实在冷清,免不得经营惨淡,若是姜小娘子不再卖美食,又要到何处去寻那么可口的美食?
“林博士,县学的公厨不是在寻供货的食肆吗,我瞧姜小娘子家的就很不错。”
县学的林木花卉都是常家打理的,林朗也不避讳地顽笑,“常园户,最近手头有点儿紧吗?”
若不是不了解常园户的为人,林朗都要以为这是急赚中间费的掮客了。
常园户气定神闲地摇摇头,翘起的小胡子颤颤巍巍,“此家供的乃是琼浆玉液,林博士岂能不知?”
经常园户热心引荐,姜晓按捺住喜悦,恭敬地与林朗见礼。
小吃摊本就不是长久之道,起早贪黑最是辛苦,再者流动的摊位终究不入流,若要发展餐饮还是要回归到开店铺。
姜晓借三月三春游热潮在凌江边摆摊,除了将田庄产出包装一番多赚些银子,更重要的是想打出些名气来。
如今这般境遇,真是瞌睡了有人送鹅绒枕。
大历开朝先祖虽是武将出生,却注重人才教育,此后历任皇帝均沿袭此道。
除了民间书院创办得红红火火,富贵人家自资聘请的西席先生外,政府出资开办的官学繁盛。
京城中有最高学府,而各州、县依规格创建了州学、县学。
乐平县虽是县城却靠近永定城,县学办得红红火火,竟不比州学差。
可能在这个时代,能接受教育的终归是少数,读书人在不识字的百姓眼中是闪光的存在。
而县学教授学生课业的博士、助教,更是受人尊敬。
“林博士不仅授课,更是县学主管学务的学官。”常园户介绍林朗时,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姜晓心中暗道,这笔生意若是谈妥了,从长远考虑太值了。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材质口感无可挑剔的茶叶蛋仍按市价出售,但运送货物的费用姜晓需要自担。
“那后日赶在早膳前,先送一百颗茶叶蛋到县学,试试大家的反应。”
“青……青团。”林博士的女儿瘪着嘴弱弱插话,“蓉儿的牙被粘掉了呜呜。”
小吃摊上确实没有标注,牙口不好者禁食青团。
姜晓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砸懵了,正要开口安抚女娃娃,却听到林博士笑得和善。
“店家果真是好用料!小女的乳牙松动许久,迟迟不肯脱落,多亏了店家的好手艺。”
“呵……客气客气。”姜晓还能说什么呢,作为一个非酋运气突然这么好,还怪不适应的。
王氏满目温柔地看着自家男人与人谈笑风生,而小儿子抓着店家自制的流星毽,正玩得开心。
天还未亮时,相公非将自己从暖和的被窝中唤起来,来这凉风习习的江边寻劳什子摊位,王氏愤懑间起床气涌上心头,狠狠的挠了相公一把。
她不应该挠相公那么狠,当时血珠子都溅出来了,“劳烦相公遇见这家美食时,还想着家中妻儿……待会回了毡帐我给你敷药。”
常园户看到发妻温柔似水的模样,又听到儿子因抢到了数量有限的毽子,张口闭口间对爹爹的崇拜。
他简直是受宠若惊,有多久没有过此等待遇了?
姜小娘子简直就是福星!
日头渐起天空现出和煦温婉的光泽,凌江池的清冷一扫而空。
骏马香车络绎不绝,各色毡帐已在树旁石边紧凑伫立,女子们用竹竿撑起罩裙形成五彩斑斓的裙幄,还有文人雅客居于期间的六曲屏风……
一波新的客人闻香前来,姜晓的食摊再次热闹起来。
“茶叶蛋怎么卖?竟要十文一个……算了还是来两个吧。”
“这流星毽怎么还限量,先到先得啊?”
……
常园户本已走远,却又满脸笑意地转身回来,上前冲姜晓陆珩拱手行礼。
“小娘子真是人美心善,郎君真是貌若潘安心比朗月,在下谢过了。”
姜晓:“……”
陆珩:“……”
木槿已带着黑子去寻热闹,无人在旁应景地吐槽一二。
姜晓陆珩对视一眼。
我们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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