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徐泽真温和的问话,谭佳丽却是如遭雷击瞬间一怔,张口结舌地看着这个始终对自己挺和善的年轻警探,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明显是说错了话被抓住了把柄。
是啊,如果她对福利院的勾当全不知道,怎么会知道被买卖的大部分是女童?这让她怎么圆过去?
见她干瞪着眼睛不吭声,徐泽真以为她没听见,立马贴心地重复道:“我不明白,您怎么知道福利院里被拐卖的大多是女孩儿呢?”
看到这场景,董孝麟简直要拍手叫好了。还以为徐泽真这小子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呢,原来是软绵绵地递刀子啊!谭佳丽话里的漏洞连自己这审讯老手都没发现,他居然一下就听出来了,果然是有两下子!
他一脸坏笑地看着谭佳丽:“就是啊,谭小姐跟咱们解释解释呗!不过你可千万别打算扯谎,那个结结巴巴的王老师,还有傀儡周院长和瘦干猴儿李老师这会儿已经到巡捕房喝茶去了,你想去和他们一起去也行,我让人把他们弄到这儿也不难,当面对质省得狗咬狗的时候冤枉了哪个,你说是吧?”
董孝麟这话听着开玩笑似的,但谭佳丽却听得一头冷汗直冒。徐泽真虽然见过他这样连哄带吓唬的审讯法,这会儿再次看见还是觉得神奇,看向董孝麟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仿佛带着几分崇拜似的,让董孝麟十分受用,下巴扬得高高的,等着谭佳丽崩溃。
谭佳丽努力装着淡然,心里早已巨浪滔天,死撑了好半天才肩膀一沉,整个人呈现出一派颓势。
她把两只手绞在一起把手指捏得又青又白,嗫喏好半天才开口:“我猜的……”
“猜的?”董孝麟仍是一脸笑意,“那你怎么不猜男孩儿啊?我们去福利院的时候,里面现有的孩子里面可是大部分都是男孩儿呢!都说了福利院里那三个王八蛋已经被我们抓了,你还要死鸭子嘴硬多久?你该不会真觉得他们会很讲义气什么都不说吧?”
谭佳丽双唇紧闭,一口银牙咬的下唇都要渗出血来,好半天才哭着说道:“‘如一堂’的事,我也是前几天正雄喝多了说胡话我才知道的,他说是女孩儿容易收卖家也好找,要是能长得好看那就更不愁销路了;可男孩要是年龄小了还好,要是过了五六岁年龄大了能记事了,就没那么容易出手了,毕竟一般买男孩的也都是自己没法生养的,弄个半大小子回去也养不亲……我真的一点儿都没参与啊!”
她说到这儿已经泪流满面,泪眼婆娑地看了一眼董孝麟才接着说道:“董探长,您可得相信我,我知道挣那钱缺大德!就算不为自己,为了我的孩子我也不能干那种事啊!我早就跟正雄说了,等到这一批货出手就让他关了福利院,我们就好好经营公司再也不干这缺德买卖了……我一开始是真的认不得那里的脏事儿,后来知道了以后吓得我都不敢去那儿了!那些孩子的眼神,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你们、你们居然给我扣这么大的黑锅,这让我怎么背得起啊?”
她哭成了个泪人儿,可这次徐泽真却没有半点安慰也没有再递毛巾。
这个女人看起来楚楚可怜,却用“一批货”来形容那一群可怜的孩子,实在是让徐泽真无法平静,她的拳头捏得死紧,眼神复杂地紧盯着谭佳丽的脸,似乎想从那双看似无辜的泪眼中看出些什么隐藏的端倪。
对于谭佳丽的话,董孝麟眉头紧蹙一脸不信:“别以为钱正雄死了你就可以把所有脏事儿全往他头上扣!你是他的秘书又是他的姘头,他做的事你会不掺和?”
“我真的没有!”谭佳丽还是矢口否认,“你们可真是要冤枉死我了,我虽然跟了正雄六七年,但也不过就是个女人,正雄就算再信任我也不会让我掺和这么大的买卖呀!这要是被抓到,后半辈子可就在牢里出不来了,搞不好还要被枪毙呢!我可不是那嚣张跋扈的钱夫人,我哪有那个胆子啊?”
看着谭佳丽那张哭花了妆容梨花带雨的脸,董孝麟忽然明白了戏文里说得蛇蝎美人是什么样的了,一下子就想起之前徐泽真提到过,钱正雄听到“记者”关于福利院丑闻时第一时间就让谭佳丽去找人解决,那只能说明谭佳丽不止对福利院的真实情况知情,而且还是有些手段的……这不?不止把自己摘了个干净,还试图把火给烧到钱夫人身上去,果然是厉害!
他刚要说话,徐泽真就先开了口:“谭小姐是云南哪里人?”
董孝麟:“啊?”
这什么情况?刚觉得这小子没有被美色迷住,这就又现原形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还顾得上问人家是哪儿人,这也有点太不着调了吧!
谭佳丽也被问得一愣:“我、我不是云南人啊,我就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啊……”
话音未落,徐泽真就摇了摇头,语调清冷地开口:“撒谎!”
见所有人都一脸疑惑,她这才解释道:“我以前有个朋友老罗……他是苏州人,却在上海生活,平时说话就是苏州话和上海话混着来。我以前以为他老把哈德门香烟念成哈达门是因为方言,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他老婆目不识丁不认识德字所以老念错,他听多了也就习惯那么念了好多年都改不掉。由此看来,口音这种东西融合了生长环境、家庭情况还有个人习惯,连习惯都是一旦形成非常不容易改掉,更何况是自己老家的方言了,所以人才常说‘乡音难改’!”
好半天没说话的贾玉卿觉得自己脑子都跟不上了,急切地问道:“这案子跟她是哪儿人有关系吗?”
“有!”徐泽真点点头,看向谭佳丽,“你刚才说‘认不得’福利院的脏事对吧?我以前的同学正好有个云南昆明人,所以我知道这个‘认不得’其实就是云南方言里‘不知道’的意思!你说你是上海人,一个上海人在着急的时候会不自觉说出云南话吗?我记得周院长跟我们说,他们之前在云南就是在福利院工作的,可惜以前的福利院遇上暴雨坍塌了,他们也没了去处,这才来到上海在钱正雄资助下开了如一堂。巧合的是,如一堂开了六年,你当钱正雄的秘书也是差不多的时间;再加上你不小心透露出来的乡音,说明你和周院长都跟云南有关。如果没猜错,周院长跟你是一伙的,而王老师和李老师则是钱正雄的人。除了秘书和情人,你跟钱正雄的关系恐怕还要再加上一条——合伙人!我说的没错吧?”
这话听得三个人都傻了,看似毫无关联的小事,串联起来居然是这么可怕的线索!董孝麟不由得重新审视徐泽真,心里一阵发毛,这小子真的只是眼睛毒记性好……而已吗?这妖怪一样的逻辑思维,绝对是天生的神探啊!
尽管除了震惊之外,他对这种天生自带天赋的家伙实在没法不嫉妒,但此时正在审讯之中,他还是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一拍桌子就吼道:“谭佳丽!疑点这么多,你还敢再说自己只知道内情没有参与吗?需要我们联系云南那边的警局吗?”
谭佳丽早已经停止了流泪,像看到鬼一样看着徐泽真,脸色煞白如纸。她整个人都开始微微地颤抖,好半天才开口:“没错,周琼是我表姐,她确实是六年前从云南来的,可那时候我早已经在上海工作两三年了!她从老家过来,说是福利院没了,想求我给她找个出路。我只不过是把她引荐给正雄,想让正雄帮帮她而已,至于他们合伙做些什么勾当,一开始我真的不知……”
“王老师可不是这么说的!”没等她编完瞎话,董孝麟就冷笑着打断,“他的供词里说这六年来,每一批孩子进出你可都是心知肚明的!还有你那个……表姐是吧?她可是跟我们说,连去年的账本都在你手里呢!”
这话一出口,连徐泽真都愣了——福利院那三个人弄回巡捕房可还没顾上审呢,哪来的供词?董孝麟这一招明摆着是要玩空城计啊!
谭佳丽也愣了,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但还是死鸭子嘴硬:“什么账本?我没见过!”
董孝麟怒道:“你是非得去巡捕房跟他们对质一下?”
“其实没必要了,她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徐泽真则平淡地说道,她看着脸色已经由煞白转为蜡黄的谭佳丽,“你可能自己都没发现,这些账本上有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每一行被划掉字旁边大多都有一道的擦痕,而且是红色居多。这些擦痕看起来是指甲油擦过留下的痕迹,也就是说这个在账本上划去人名的人手上是习惯涂着指甲油的。写字的时候,人的手指蜷起不易留下擦痕,可画横线的时候却很容易用小指指甲擦过纸面……”
她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谭佳丽的手,对方立马就像被那目光烫到一样把手指藏了起来,但很快就又松开手掌,大大方方地举起来亮出手背:“那就更不可能是我了,我不涂指甲油的。”
徐泽真立马点头肯定:“对,你不止不涂指甲油,你连口红也不画,因为这些东西对孩子不好。不管是不是你给当年生意走下坡路的钱正雄介绍了这买卖孩子的黑心生意,你都是个为孩子着想的好母亲。你怀孕也就这近几个月的事,去年之前的账本有指甲油的擦痕并不能说明什么,可是,你真的觉得我们找不到最近的账本吗?”
谭佳丽默不作声,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她整个人都在紧张得发抖。过了许久,久到徐泽真都尴尬到已经开始向董孝麟投出求救的眼神,她忽然淡淡一笑:“厉害啊!短短几个小时居然能挖出这么多事情来,我还真是小看你们了!……”
她仰头大笑,笑得声泪俱下,笑得癫狂却心酸,好半天才擦了一把脸,面容平静地说道:“你们不是想知道真相吗?让我来告诉你们,什么才是真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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