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一死在赌狗场的事还不曾宣扬出去,可这算起来是他小舅子的贺桂成却出口就问姓冯的是不是死了,实在是让人不由得多想。
徐泽真看了一眼董孝麟,正好董孝麟也把目光投了过来。虽然都没有言语,但两人却默契地看出来对方心里的念头——这一家子,有故事!
董孝麟朝姐弟俩的方向偏了偏头,示意由徐泽真来发问,他自己则看似平静地把证件收回口袋,实则余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贺桂成的脸,仔细观察着他的每一个表情。
徐泽真知道他这是等着看对方回答问题的反应来辨真伪,斟酌了一下字眼才看向贺桂成,把差点出口的“你怎么知道”改成了“为什么这么问?”,语气平淡地像是沉静的湖面一般毫无波澜。
贺桂成刚要说话,贺桂香就轻轻地打了他一下,呵斥道:“别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让你姐夫知道,又要训你了!”
她骂完弟弟就立马一脸歉意地说道:“让两位见笑了,他年纪小嘴上没有把门的,都是胡说的!两位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啊?冯一他……没事吧?”
徐泽真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贺桂成就一脸不服气地嚷了起来:“什么胡说?人家巡捕房的警探都找上门了,那姓冯的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了,难不成大过年的警探登门给那丧良心的混蛋送嘉奖令?”
贺桂香急得就要去捂他的嘴,看得出来她已经慌了神乱了阵脚,可还是拼命想要装得很镇定,眼神还时不时往屋里看,似乎很怕屋里的人听见门口的动静似的。
徐泽真偏了偏头,果然从两人之间的缝隙看到了屋里正有一个穿着缎面的对襟小袄,看起来四五岁大小的男孩,正一摇一晃地就朝着门这边走了过来。
董孝麟刚要开口说出冯一的死讯,徐泽真就重重地拉住了他的胳膊对他摇摇头,转而对贺桂香低声说道:“有些话,当着孩子的面不好说……这楼里人多口杂,要不你还是先让我们进屋里说?”
这话一出,贺桂香立马就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徐泽真的眼睛,瞬间就明白了些什么,眼泪夺眶而出,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就在这时,孩子已经走了过来,怯生生地看了看门口的两个陌生人,紧紧抱住了贺桂香的腿,眨着湿漉漉的眼睛说道:“娘,怎么不是爹爹回来?他们是谁啊?”
贺桂香两手捂着脸,三两下擦干了眼泪,挤出个笑容弯腰抱起孩子哄着:“浩浩乖,这两个是爹爹的朋友,来跟浩浩说过年好的。爹爹还在忙公事挣钱给浩浩买好多玩具呢,昨天不是还给你带了好多玩具吗?你先不用学《三字经》了,去里屋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
孩子就是孩子,一听说可以玩玩具立马笑起来,挣扎着就要下地。贺桂香刚把他放下来,他就哒哒哒地往卧室跑去了。
孩子一走,贺桂香立马又是泪流满面,但她还是得体地往后让了一步,等徐泽真和董孝麟两人进了屋才关上了门。
她捂着嘴尽量不哭出声来,快步走到浩浩所在的卧室,把门拉好闭紧,这才转身走回客厅,哽咽着说道:“两位先坐吧。”
四个人都在沙发上坐定,贺桂成一边安慰哭泣不止的姐姐,一边冷着脸问道:“看你们的样子,不像是抓了他那么简单。冯一……真的死了?”
他话音刚落,贺桂香就立马抬头紧紧盯着徐泽真,期盼着她能说出否定的答案。
徐泽真瞬间就慌了神,如坐针毡似的嘴唇嗫喏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她清楚知道,大年初三来报丧,这孤儿寡母会有多么难过,这让她怎么能说得出口。
见她优柔寡断开不了口,董孝麟接过话茬:“是的,冯一死了。”
贺桂香瞬间就险些哭晕过去,要不是怕惊动孩子一直捂着嘴,肯定就是一派哭天抢地的景象。
徐泽真赶紧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贺桂成接了就赶紧给他姐姐擦着,又是擦眼泪又是给拍背,好半天才让贺桂香稍微平静了些。
推开了弟弟给她擦眼泪的手,贺桂香抽泣着问道:“他……他是怎么死的?人现在在哪?”
董孝麟刚要回答,徐泽真就用手肘碰了碰他,抢先说道:“他现在在医院停尸房!至于怎么死的,我们现在还在调查中,不方便透露。”
董孝麟叹了口气,立马明白过来她的用意。这个贺桂香现在明显伤心过度,如果跟她说冯一死得没了脸皮不说还被狗啃得稀巴烂,恐怕她会直接哭昏过去,别说讯问了,能不能正常沟通都是未知。
贺桂香又哭起来,刚擦了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本来就有些肿眼泡的眼睛此刻已经快要变成了一条缝,看得贺桂成一脸怒气。
“姐,你就别哭了!”他音量不高语气却十分硬气,“那负心汉都不要你了,他死不死又和你有什么相干?成天装得人五人六的,简直是六亲不认!他干的那些事害了多少人?就算不被他弟害死,早晚也会被雷劈死!”
这话里的信息量太高,徐泽真的眼睛立马就瞪圆了,不等贺桂香再骂弟弟就立马抢先说道:“冯一不是天天回家吗?而且他昨天还给儿子买了玩具,为什么说他是负心汉六亲不认?你们知道他开设赌狗场的事?他弟弟又是怎么回事?跟他关系不好吗?”
董孝麟一看她来了状态,心里不由为之一振,从口袋里掏出个本子和铅笔写了几个字就递给她看。
徐泽真也没想到自己平时跟人沟通都老是结结巴巴温温吞吞的,这时候问起问题思路却能这么连贯,一看董孝麟写的“很好,一个一个问”,立马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问道:“先说说家里的事吧。”她看向贺桂香,“你们的夫妻关系并不好,对吗?”
贺桂香一脸哀伤,埋怨地瞪了一眼嘴快的弟弟,一个劲擦着眼泪。她的头低垂着,眼里一潭死水似的看着自己的膝盖,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好半天才哑着嗓子说道:“人都没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我们已经结婚七年了,一开始的几年冯一真的对我很好,我家帮衬着他做些小买卖,日子也过得去。可是,我们结婚三年,却一直没能有孩子,为了能怀个孩子,我们烧香拜佛找大夫,好不容易才找了个老中医给开了方子,喝了半年的药才有了浩浩。”
她看了一眼浩浩所在的卧室方向,接着说道:“本来家里添丁进口是好事,可我自打生了孩子就越来越胖,不管怎么饿都瘦不下去,后来才听说还有不少女人用了那大夫的药方,生了孩子都是一身肥肉半分消不下去……冯一看我的眼神,慢慢就不一样了。这两年他家倒是天天回,却越来越少在家过夜,我知道他其实早就看不上我了……说实话,我现在这模样,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说到这儿,她绝望地哭了起来。
贺桂成见姐姐伤心,眉头便蹙得更紧,恨恨地接过话说道:“刚开始他不听我父亲的苦劝非要搞赌狗场挣大钱,气得我父母直接要跟他断来往,可他却毫不在意,说是反正我爹娘一直看不上他,断亲了倒好!我爹娘去年双双病逝,姐姐怕我没人照顾让我搬来我这里。可冯一见了我就没个好脸色,我也不想看见他那副伪君子的模样,就都避开他来陪姐姐和浩浩。你们不知道,那混蛋有多虚伪!为了不让人怀疑他挣黑心钱,成天装得跟上班似的早出晚归,其实根本就是在家晃一圈儿就趁邻居不注意偷偷溜到他的安乐窝去!自己逍遥,却让老婆孩子住在这全租界最破的地方,亏得他成天买些没用的玩具零嘴儿讨好孩子,真恶心!”
徐泽真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所谓的“奸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冯一为什么还要每天来这老楼冒个头,原来是为了掩人耳目。
她想了想,就看着贺桂成问道:“那他弟弟呢?”
“你说冯二?”贺桂成一脸不屑,“那也不是个好东西!原本这赌狗场的买卖最早就是他扯头要干,跟冯一说了以后冯一却骂了他一顿,说赌博这回事害人不浅什么的,让他绝对不能碰这些玩意儿,冯二一想现在工部局明令禁止非法赌狗,一旦抓住可是要惹官非的,他这才打消了念头。”
说着他冷笑起来:“可你们猜怎么着?这冯一前脚骂走了他亲弟,后脚就联系场地联系狗场,没半个月就凑钱开了个赌狗场,单一个月本钱就翻了几十倍,立马在跑马场那边租了个大院儿!这不是摆明了把冯二当二傻子了?为了这事儿,冯二可没少跑到家里来闹,可那冯一滑得跟鱼似的,他扑了好几次空,说是恨不得活剐了他!要不是我姐每次都劝着,他早就找人大义灭亲了!”
这话一出,徐泽真立马和董孝麟对视一眼——冯二的杀人动机,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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