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再次悄无声息的笼上了紫禁城的上空。宝娟在暖阁里伺候沐婉芙沐浴更衣,宁绸的软袍缓缓从白玉凝脂般的肌肤上滑下,暖阁的梢间里雾气氤氲,片片艳丽的花瓣浮于水面,花香不自觉的萦绕在鼻尖。
“白天的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沐婉芙撩起一瓣艳粉色的花瓣,淡淡的问身后的宝娟。
宝娟用浴巾替沐婉芙擦拭肩膀,神色和婉的回话说:“一切皆在主子的意料之中,只是那月贵人似乎已经掌握了友福从前在宫外的把柄,所以友福才不得已暂且应了下来;奴婢以为,以友福的为人,必定不会为月贵人那种小人所利用,奴婢以为主子根本无须多虑。”
“多虑?”沐婉芙重复着宝娟最后所说的两个字,随手将鬓角的几缕碎发揽于耳后,“一般人多会被这世间的两种事物所牵绊:一种是穷尽毕生的精力争名逐利,成天只想着怎么对付自己的对手;另外一种便是为情所困,尽管他已不是从前的他了,可他对那个人的心却是始终不变的。本宫的话,你明白吗?”
“主子是说……”宝娟深深明白沐婉芙接下来的意思,连连帮友福辩解着:“不会的…不会的…,友福再怎么说也是跟着主子出生入死过的人,应该还不会昏聩至此,还望主子明鉴。”
“所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倒底会不会像我们所想的那样就得看天意了。”沐婉芙嘴角浅浅的笑意已说明了一切,见宝娟有些痴惘的出神,沐婉芙又拍了拍宝娟的手,宽慰她:“你都劝慰本宫不要胡思乱想了,怎么你自己倒先胡思乱想了起来,快些服侍本宫沐浴吧,天色不早了;若是不早些就寝,本宫明日哪有精力来演这出好戏呢。”
“奴婢遵命!”宝娟垂首应是。
第二日,东方已微微泛白,已是四更天时分了。沐婉芙照例唤了宝娟与绣鸾姐妹进殿伺候自己盥洗梳妆,原本平坦的小腹已微微有了孕样,难怪这几日总是起夜,原本都是这个小淘气惹的祸。
绣鸾姐妹捧着盥洗的热水轻轻走近暖阁,宝娟则细心的为沐婉芙挑了件宝蓝色宫缎百子榴花单袍,两对画珐琅铜雀并蒂莲银钗,点翠九子纳福簪,同心翠玉耳环,指间佩戴的亦是金镶翠玉珍珠对戒,不算是雍容华贵、却也符合她禧贵嫔的身份。
麻四准备了暖胃的桃糖茉莉甜汤给沐婉芙享用,彼时,偏殿的月贵人也梳妆整齐前往正殿给沐婉芙请安,“见过禧贵嫔,禧贵嫔吉祥!”
沐婉芙细细的打量今日翠青色缎绣大朵合欢花单口氅衣的月贵人,梳得端正的把儿头上,簪戴一枚赤金嵌宝石芍药花结子,两鬓施以艳粉色绢纱染制的月季压鬓,耳畔戴了一对银质的流苏耳坠,娉娉袅袅走至沐婉芙的宝座下。在那一瞬间,沐婉芙忽然想起初进宫时见第一次见蓉妃的场景:蓉妃那日艳丽夺目的装扮让六宫粉黛皆因她的出现而失去了颜色,而月贵人这样无意的打扮竟让人抑制不住的想起了她。
“主子,月贵人来了。”耳边响起了宝娟轻轻的提醒声。
“瞧瞧本宫,竟看妹妹看的入神了,倒还让妹妹受累拘着礼,是本宫失礼了。”沐婉芙自嘲道,后对宝娟使了个眼色。
宝娟款款走至月贵人的身边,扶了她一把:“贵人受累了。”
“谢禧贵嫔恩典。”月贵人依例谢恩,方才徐徐起身。
沐婉芙放下手中的瓷盏,搭着麻四的手走下宝座,“老佛爷大病初愈,咱们这些做妃子的万不可失了礼数,还是快些去慈宁宫给她老人家请安吧!”
“是,臣妾遵命!”月贵人依旧谦恭的应了,等沐婉芙带着宝娟麻四走出正殿时,这才带着小环紧随其后,只是在走出大殿时恰巧遇上了前来收拾东西的友福,暗暗递了个眼色给友福后,月贵人便也急匆匆上了辇。
“起驾!!”宫门外的内监高唱道。
友福暗暗纳紧袖中的纸包,心中不免怒骂自己的没用和懦弱:她,终究还是要自己背上卖主求荣的骂名才肯罢休,一想到还被困在静水庵生死未卜的小艾,友福也只能在心里叹句无奈了。
慈宁宫外舆辇遍停,珍妃、锦妃、淳妃、蓉妃、冯昭仪款款扶着自家侍女走下舆辇,沐婉芙自然也带着同住的月贵人款步走下舆辇,几人相互问安,礼毕才依次走进慈宁宫主殿像病后初癒的太后请安。
殿中,太后端坐在慈宁宫的凤坐上,一病数日的的脸上淡淡透出暗黄之色,但依然端着只属于太后端庄肃穆的阵势,笑容清浅,接受皇后带着众妃嫔的问安行礼:“臣妾们给老佛爷请安,恭祝老佛爷万福金安,长乐无极。”
“都起来吧,你们能来看看哀家这个上了年岁的老婆子就好了。哀家老了,哪儿能没有个病痛灾祸什么的,安与不安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太后沉香髻上的赤金五凤展翅坠珠步摇随着太后轻微的动作微微晃动出柔和的光晕。
倒是立于太后身边伺候的奕宓撇了撇嘴,道:“儿臣可不许皇额娘这么说了,您老人家福寿安康,自然是要长命百岁的;皇额娘忽然说这种话,倒是让儿臣和皇兄、还有皇后嫂嫂以及各位嫂嫂们难过了。”
太后拍了拍奕宓的手,甚感欣慰的点了下她的鼻尖,“就属你的小嘴最甜了,哀家和皇帝、还有你皇后嫂嫂总算没有白疼你。”
许是因为奕宓在的缘故,太后脸上的笑意也多了不少,有说有笑的拉着众人聊了会儿天方才道自己乏了,众人依例跪安后也都一一的退出了慈宁宫。
锦妃拉着沐婉芙与珍妃、淳妃、冯昭仪等人有说有笑的结伴走出慈宁宫,蓉妃带着静嫔虽说也都是并列而行,然而其间却与珍妃等人甚少有交谈。
待众人领着各自的婢女准备上辇之时,蓉妃因舆辇跟沐婉芙的舆辇靠的最近,便上前道贺了一句:“看妹妹今日喜上眉梢、春风得意,姐姐料想今日妹妹必定能够得偿所愿的吧!”
沐婉芙正听得一头雾水,蓉妃却带着静嫔扬长而去,连舆辇都舍弃了。
看着蓉妃渐渐走远的背影,沐婉芙忽然觉得有种不详的预感,瞥了眼蓉妃与静嫔消失的甬道便也搭着宝娟的手登上舆辇,吩咐道:“回宫。”
月贵人忽然觉得腹中已有微微的凉痛之意,想必回宫的时候友福那边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小环上前紧紧的扶住月贵人登上舆辇,便扶着辇轿往福泰宫方向去了。
半个时辰后,沐婉芙与月贵人的舆辇平平稳稳的停在了福泰宫外,沐婉芙吩咐宝娟:“让友福去备些点心上来,本宫有些饿了,妹妹也一起过来用些吧!”
月贵人心中虽然窃喜不已,但面上仍装出谦恭与为难的神色,“妹妹今个儿身子有些不适,怕是要辜负贵嫔娘娘的美意了。”月贵人委婉的拒绝着。
沐婉芙眉头微蹙,似有些不悦,“怎么妹妹现在也变得矫情起来了,本宫不过是请妹妹进殿用些点心,在慈宁宫陪老佛爷说了一晌午的话妹妹难道不觉得饿嘛?”沐婉芙忽然转身,意义颇深的看了眼推诿的月贵人,似从她严重探寻一些蛛丝马迹:“难不成妹妹是怕本宫在点心里下毒不成。”
“姐姐误会了,妹妹万万不敢有这样的想法。”月贵人连忙辩解着。
沐婉芙再也不接她的话茬,只带着麻四款步往正殿去了,月贵人嘴角扬起一抹难以琢磨的笑意,亦带着小环进了殿内。
友福奉了御膳房新做的香芋酥,榛子核桃酥饼,莲蓉杏仁薄翠,炸撒子,等几样寻常的点心,另外还有两品薏米小豆粥和黑米粥。
友福将粥点轻轻放于月贵人做的茶案上,手指不经意的抹过了碗口,宝娟将粥点放在沐婉芙手边的同时与淡定的沐婉芙对视了一眼,告诉她一切都已打点妥当。
一顿粥点用了下来,沐婉芙与月贵人也都未有过多的交流,当友福将用毕的点心都撤下去后,月贵人也告安回了自己所住的偏殿。
在月贵人走出正殿时,沐婉芙脑海里再次响起蓉妃最后的话语:“看妹妹今日喜上眉梢、春风得意,姐姐料想今日妹妹必定能够得偿所愿的吧!”
虽然心中稍有疑虑,沐婉芙仍然将话憋在了心里,宝娟重又奉上了一盏温热的杏仁茶,“主子怎么了,自从您回来的时候奴婢便发现您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您不高兴了?”宝娟有些不确定的问。
沐婉芙揭开了五彩云龙纹的盏盖,问了宝娟一句,“你记不记得蓉妃说的最后一句话?”
宝娟将手中的红木漆盘轻轻放下,想了想才断断续续说着:“奴婢记得,蓉妃娘娘说主子今日定能得偿所愿。”
沐婉芙瞥了眼茶案上的杏仁茶,“景阳宫那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还有一刻钟便是辰正了,只要这边有动静后,想必那边也该有情况了。”宝娟瞥了眼偏殿,暗指只要月贵人敢轻举妄动的话,丽婉仪那边也会有相应的动作。
沐婉芙起身在殿中踱着步子,仍旧念着宝娟刚刚说的那句:得偿所愿!
殿内的脚步声忽然止住了,沐婉芙侧身问离她不远的宝娟:“若是此时让景阳宫那边收手的话,有没有可能?”
宝娟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摇了摇头。
“啪!”
偏殿,有瓷盏碎裂的声音,同时还有小环惊恐的喊叫声:“不好了…不好了…,贵人忽然吐血不止,快去请太医过来…快去呀…”
没想到偏殿的动静来的这么快,沐婉芙也长话短说了起来,“我们中了蓉妃的奸计,月贵人给自己下毒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她真正想抓的是给景阳宫下毒的人;估计她一早便猜到了我们的打算,所以才故意把月贵人这个鱼饵送到咱们的门上来。”
“蓉妃真是卑鄙,她这招果然狠毒:如此一来主子不但背上了残害龙嗣的罪名,就连月贵人不明不白中毒的事情太后等人也肯定会算到主子的身上来,果然是一箭双雕的毒计。”宝娟咬牙切齿的骂道。
沐婉芙暗暗思忖了片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说得就是蓉妃这些小人。”沐婉芙稍稍停顿了片刻,直白的对宝娟说:“如今只能牺牲一个人来保住整宫的人了,本宫不能再让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再受到任何的牵连。所以……”
宝娟立马跪于沐婉芙的脚边,恳求道:“所以,奴婢以为自己才是那个最合适的人,恳请主子成全奴婢。”
“你的忠心本宫怎会不知道。”沐婉芙淡淡的看了眼宝娟,继续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这个人必须是友福他自己;不然换了谁都不成,你明白吗?”
“可是……”
宝娟正要辩解,却被沐婉芙打断了,“此事就这么定了,既然中了她们的诡计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这出戏注定是要有个圆满的收尾,本宫也很乐意成全了她们。”语毕,沐婉芙取了包粉末吞了下去。
“主子,您不能啊……”因怕宫中耳目众多而泄了消息,所以沐婉芙有孕的事情她们一直也不敢声张出去。
“本宫自有分寸,不必担心。”沐婉芙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本宫自信这个孩子比他早夭的哥哥有福气,想必也能逢凶化吉的。”
“啊……”杜欣散的药力已然发作,沐婉芙吃痛地倒在了地下,却还强撑着把茶案上的杏仁茶打翻了。
宝娟虽然不情愿她这样受苦,可还是惊恐的呼救道:“来人啊……来人啊……”
沐婉芙则在心底暗暗念道:孩子,你可一定要帮额娘一把啊,额娘与宫里众人的性命可都全握在你的手里了。
殿外,绣鸾姐妹和麻四都溜溜的跑了进来,友福眼中微露悔色,也跟着宝娟等人一起忙着该请太医的请太医,只是让他疑惑的是本来不是就月贵人一个中毒的吗,怎么沐婉芙也参合了进来,难道她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当沐婉芙无力的睁开双眼时已是两日过后,朱紫色纱幔外有低低的欣喜声:“启禀皇上,主子醒了。”
身着石青色家常云龙纹缎袍的奕瑄急匆匆的走近沐婉芙的床边,怜惜的拉过了沐婉芙的手欣喜道:“芙儿,你没事儿就好,吓死朕了。朕,朕真的以为就此会失去你。”
沐婉芙无力的抬手抚上奕瑄略显憔悴的面容,惨白的笑了笑,“臣妾该死,臣妾不该让皇上为臣妾担心。”
“你这个傻丫头,自己有了竟然还瞒着朕,若不是前两日……”奕瑄欲言又止,重又换上了温柔的笑意,“只要你们没事朕就放心了。”
“我们?”沐婉芙更为疑惑了,只用盈盈双眸看向奕瑄。
同样身着石青色凤穿牡丹缎袍的皇后走到沐婉芙的床边,柔声道:“禧妹妹可真是睡糊涂了,自己都是有身子的人了却还不懂得爱惜自己,到是叫皇上与我们担心了好久。”
“真的吗?”沐婉芙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紧紧握着奕瑄的手激动的问他。
奕瑄与皇后对视了一眼,方才点了点头。
殿内,宝娟与麻四等带着在殿内伺候的内监宫女们齐跪下道:“奴才们恭喜万岁爷,恭喜主子。”
沐婉芙一扫跪于殿内的众人,问宝娟:“怎么没看到友福,他怎么没在?皇上与皇后娘娘都来了这么久,他怎么也不下去备些茶点过来,差事真是越当越不如从前了。”
然而宝娟与麻四却不敢上前答话,二人依旧立于原地。奕瑄轻拍了拍沐婉芙的手,道:“朕本想晚些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你的,既然你开口问了,那朕不妨提前告诉你:那个奴才,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皇上,臣妾求您一件事,不管他做过什么都请您宽恕他,臣妾原先在乐寿堂静思己过的时候他与宝娟都跟着吃了不少的苦头,求皇上念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他一回吧。”沐婉芙勉强挣扎着要下床替友福求情。
“朕不能容忍宫中有人胆敢残害龙嗣,更不会姑息了他们。此次你们母子与香雪母子侥幸逃过了一劫,但友福与小环那两个奴才朕是万万不会饶恕的。”奕瑄眉头拧成川字,怒气不自觉地自他的脸上蔓延。
奕瑄与沐婉芙的态度都很明确,一个要保、一个要杀,可谓是泾渭分明。皇后见他们这样僵着也不是事,于是在旁温和劝道:“皇上,臣妾这里倒有个法子不知行不行的通。”
奕瑄看了眼皇后并未多言,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友福既然是禧妹妹宫里的奴才,臣妾姑且就替那个奴才像皇上求个人情:慎行司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咱们谁也甭去管,他不知晓顾念主子昔日的恩典就该受罚;但罚完了以后,还请皇上下旨让内务府把人给禧妹妹送回来,她毕竟是那个奴才的主子,由禧妹妹处置他也算合情合理。”
沐婉芙也不等奕瑄答应,连忙欠身谢过了奕瑄与皇后的恩典:“臣妾替友福谢过皇上与皇后娘娘的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奕瑄重又扶了沐婉芙躺好,“朕这次是看在你和孩子的份儿上才饶过了那个奴才,孩子还小,朕可不想这些不吉祥的事情损了孩子的福祉才是。”
皇后见他们情话绵绵便对殿内的宫人们使了个颜色,宝娟与麻四等人也都识趣的一一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沐婉芙与奕瑄两人。
沐婉芙顺势靠在奕瑄的怀里:此次终究是她作茧自缚了,友福也只能出宫另谋生路了。
经过几日的调养,沐婉芙的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对于景阳宫与福泰宫两位主子中毒一事内务府也下了结论:友福因不满沐婉芙提拔了麻四做福泰宫的大总管所以才怀恨在心给景阳宫的丽婉仪和沐婉芙以及月贵人下了毒手,同时偏殿月贵人那里也交出了小环顶数,罪名与友福的大同小异。
至此,沐婉芙等人中毒一事也才算彻底做了个了解,内务府各赐了他们二人一壶毒酒。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