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泽真的出院手续是在贾玉卿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之中办成的,要不是步翩翩那丫头现在满脑子不可描述的粉红泡泡百分百对她言听计从,要想从贾玉卿眼皮子底下强行出院,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不容易办完了出院她也没忘了去看了看麻杆小黑的情况,邻下楼还遇上几个已经被安置在新福利院的孩子们来医院看沈燕,为首的毛小乐眼睛红红的,见了徐泽真倒是很礼貌,细一打问才知道钱正雄和谭佳丽的那个坑人福利院被取缔以后,这孩子的父母自然就没了毛小乐送回去的钱来抽大烟,两口子在家里犯了烟瘾难受得直接烧炭自尽双双丢了命,这下原本还有父母的毛小乐也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
毛小乐的遭遇让徐泽真的心里瞬间无比唏嘘,可却又感觉无能为力,而更让她无力的是,医院的正门已经被乌泱泱的各路记者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想要无声无息地走出去,基本不可能!
这帮记者一波是为了来围堵今天出院的钱宝生,一身暗色旗袍的钱夫人正领着他从人群中往外挤,一边护着已经变成了傻子还被记者们的狂轰滥炸吓得尿了一裤子的钱宝生,还得防着那些记者的镜头眼看就要怼到他们母子脸上,不久前还在慈善晚会上风光无限的母子俩,现在看起来简直像是过街老鼠一样,孤立无援、人人喊打……
而另一大波记者,就通通都是来围堵徐泽真的!
连续侦破数起案件,有的没的所有功劳这下子都扣在了徐泽真一个人头上,不管是民众也好还是这帮子记者也好,都对这位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沪上新神探”充满了足够的好奇,如果这时候不趁热打铁来个专访宣传一下巡捕房精兵强将人才济济,又能好好满足一下老百姓的好奇心,简直是有辱新闻记者的职业操守!
原本徐泽真还想着反正路途也不算远,打算自己一个人拦个黄包车就去糖葫芦店的,一看门口那乱成一锅粥的阵仗,立马就识趣地往后退了几步,在申小六和步翩翩的带领下,贼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医院后门溜了出去。
出了医院,在司机老吴的一番操作下,汽车像是猎豹一样很快就把医院甩在了远处。没用多长时间,“长甜干果店”的招牌就已经近在眼前。
这小店虽然面积不大,可在这洋人居多的理查酒店附近可是独一份,很多金发碧眼或是操着德国、印度口音的洋人都是这里的常客,虽然糖葫芦口味繁多,大多也是为了应付这些洋人而制造的“摩登”口味,真正的上海本帮人倒是鲜少光顾。
店里的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梳着一丝不苟的中分发型戴着个金丝眼镜,一副精明的模样,一看到徐泽真他们几个进来,立马就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先生小姐们想看点什么?果脯干货都是新鲜货,炉子上还煨着桂花糯米藕,给几位来点儿尝尝?好吃了您再买,不甜不糯不要钱!”
这位主儿一看就是个惯会做生意的,一见了顾客亲热地像是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还真是让徐泽真这种温吞的性子不知道该怎么招架。
申小六轻轻咳了一声,打眼在店铺里扫了一圈儿才不咸不淡地说道:“没有糖葫芦么?我们可是专程过来买糖葫芦的!”
那老板听到糖葫芦三个字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堆了满脸笑:“哎哟这可是就不赶巧了,新鲜红果去年产地遭了灾,我这也就没存下货,糖葫芦年前就断了物料了,没法子做呢!您要真想吃那口儿,恐怕得过阵子再说了。”
“年前就没再做了?”申小六满脸狐疑,“那我怎么见有人初一的时候还在你这儿买过呢?”
老板快速地眨眨眼,脸上的笑容僵得吓人,好半天才打着哈哈说道:“那您肯定是弄错了,那、那绝对不是我这儿卖的!”
整个过程中,徐泽真都在仔细观察着这老板的表情,心里十分确定他是在撒谎。可不过就是卖了个糖葫芦而已,怎么会让他这么害怕甚至不惜撒谎呢?
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想到这里,她侧目看了看那店老板刚刚坐着的柜台方向,被放在桌面上的一张报纸瞬间就让她想明白了各种缘由,不由得轻笑起来:“老板,打开门做生意小心谨慎些确实是没错,趋吉避凶也是人之常情,可如果仅仅因为怕惹祸上身就撒谎那可就没有必要了。店里一股子熬糖稀的味道,说明你你应该是早上就开始着手做糖葫芦了,可当你看到报纸上登着的高云山的照片时,你就因为某些原因被吓到了,认为很有可能糖葫芦会给你和你的小店带来麻烦,所以才着急忙慌地把熬了一半的糖浆给扔在了一边,山楂也都收了起来,谎称年前就没有再售卖了。可是,你的锅没藏好,掉在墙角的两颗山楂也没顾上捡,我想忽略都做不到啊!我们虽然确实是巡捕房的警探,但高云山被杀案基本已经尘埃落定了,今天来也只不过是想来核实一下当天的情况是否跟证人所说的情况一致而已,没有人死于你卖给高云山的那根加了酸梅粉的糖葫芦,所以你大可放心。”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条理分明也把人心猜了个透彻,步翩翩的两只眼睛简直要缝在她脸上去了;而申小六就算再习惯也还是赞叹不已,颇为骄傲地从口袋里掏出证据给那店老板亮了亮:“我们是巡捕房刑侦队的我姓申,这位就是我们刑侦三队队长徐泽真徐队长,你这老小子看个报纸就知道编瞎话了,就没看见报纸上还印着我们徐队长的照片?”
这话一出,那店老板立马眨眨眼仔细看了看徐泽真,一颗悬着的心瞬间就掉回了肚子里,一脸惊叹地说道:“哎呀您就是那位徐神探啊!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不过您也多担待,我这小本儿买卖禁不起折腾,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您既然这么明察秋毫知道我不过就是卖了根糖葫芦,那在下就放心了,您想审些什么情况?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罢他还拱了拱手,看着倒是十分客气。
徐泽真赶紧摆摆手:“您不用把这当成审讯,我们来也是想知道,初一晚上七点之后,高云山是从你这儿买了跟酸梅味的糖葫芦对吗?”
“哎呀,可不嘛!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店老板跺脚叹气,“那天我生意挺好的,做的糖葫芦和糯米藕没到天黑就卖了个差不多,等到七点多的时候糯米藕就卖光了,糖葫芦也就剩这么一根酸梅味的了,我就开始打扫店铺,想着要是打扫完之前能卖掉最好,要是卖不了我就带回家给儿子。您是不知道,这酸梅味的别人吃着嫌酸,我老婆孩子可喜欢了……”
见他明显话题要跑偏,徐泽真赶紧出言制止:“您还是说说高云山的事情吧,他是什么时候到店里的?”
老板的碎嘴子半截被打断似乎有些憋屈,讪讪地咂咂嘴才接着说道:“我那会儿正扫门前那一块儿呢,就有个先生急匆匆地就闯进来了。”他指了指柜台上的报纸,“喏,就是那个被千刀万剐的高云山!他一进来就说要买点甜食,问我有没有糖葫芦。我跟他介绍说糖葫芦倒是有,但只有个酸梅味的了看他能不能接受这个口味,他倒是也不在乎,说只要是个糖葫芦就行,让我赶紧拿给他,说着丢下一块大洋就拿着糖葫芦走了。一根糖葫芦,就算是加了核桃仁儿葡萄干儿,也不过就是几个铜板,他这一下子给我一块大洋,连找钱都不要就急着跑了,所以我才记得特别清楚!”
徐泽真垂眸思忖片刻又抬起头:“你这店铺开在洋人富人扎堆的地方,阔绰的客人应该不少见,而且不过就是个慷慨的客人而已,为什么你会看到报纸上登了他的死讯就吓得连糖葫芦都不敢做了?高云山在你店里还做了什么?”
店老板一脸苦相,急着赶紧撇清关系:“哎哟我的青天老爷哎,您可得相信我,他可不是在我店里干的啊!他买完糖葫芦就出去了,我那会儿还在柜台后面给他找钱呢!一抬头就发现他已经出去了,正站在马路边儿上准备往街对面走呢!我当时还笑呢,说是没成想这最后一根糖葫芦还钓了个阔爷,所以把零钱放回柜台,就准备拿着扫帚继续打扫准备收拾完了就打烊。结果就是因为人家多给的那点儿钱,我这扫着地就忍不住往外看看那位爷是要往哪儿去,结果就让我看见了不得的事儿了,您猜是什么?!”
见他说话大喘气,步翩翩那急性子立马催促道:“哎呀你就别磨磨唧唧的了,看见什么了赶紧说呀!”结果她刚问完,嘴里就让申小六给塞了根地瓜干,明显是不想让她乱起哄,气得她龇牙咧嘴抓着申小六一个劲儿掐他胳膊。
徐泽真可受不了这份儿闹腾,立马不声不响地看向步翩翩,那疯丫头被她这一眼立马解决,瞬间就老实了,规规矩矩地捂住自己的嘴,露出来的半截脸蛋红扑扑的十分可人。
没了干扰,徐泽真这才转向店老板,语调平淡却不容置疑地说道:“您继续。”
这一通闹,店老板算是弄清楚这仨人里面看着最弱不禁风的徐泽真才是说话最有分量的那个,立马也不敢再东拉西扯讲故事,一五一十地说道:“马路边到路对面也不过就十几步远,他一个大男人个子又高人又壮,本应该几步就过去了对吧?结果我见他刚走了两步就蹲下了,我本来以为他要系鞋带,结果就正看见他鬼鬼祟祟地挪到了路边的邮筒后面,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瓶儿,把一瓶儿什么**给撒在了糖葫芦上,而且还一副很警觉的样子,四下看了看没人经过这才把瓶子给丢进邮筒里,装着没事儿人一样拿着糖葫芦就往对面一辆黑色汽车走过去了。”
店老板脸色有些发白,似乎对那天看到的事情十分恐惧:“鬼鬼祟祟往糖葫芦上撒东西,那不是给人下毒是什么?而且,他下毒的时候我还专门看了下对面那辆车,车里是坐着个洋人的。等那姓高的拿着加了东西的糖葫芦回去,那洋人就不见了!姓高的看起来很生气,一直在车里车外转悠着还恶狠狠地骂了些什么,我觉得这肯定是要下毒害人,结果却被人给发现了提前跑了,所以就吓得赶紧躲在柜台后面,等那姓高的把车开走我才出来关门打烊的!结果等我关了门准备回家,就见那个原本坐在车里的洋人从后巷正往理查酒店后门走,我不想惹祸上身就当作没事发生赶紧回家了……今天一看报纸,那个姓高的居然死得那么惨,而且还说是他老婆杀的,我就觉得不对劲,八成是那个洋人报复他这才下的毒手!要是让那人知道姓高的是从我这儿弄的糖葫芦想毒死他,难保人家不把我当同伙儿顺带着全灭口啊!”
怪不得这家伙一看报纸吓得糖葫芦都不敢做了,原来是担心布雷特报仇……
虽然佐证了很多之前已知道的讯息,但徐泽真还是对这一趟的成果比较满意,好歹能知道布雷特当天晚上见过高云山偷走毒药瓶之后到底是怎么把毒药放到房间里的,只是他回了房间之后不应该立马收拾行李走人吗?为什么又会被杀而身首异处呢?
太多的谜题,还是需要一一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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