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今天热闹非凡,正厅中摆着三桌酒席,薛家有些头脸的管事、以及金陵城中薛家各处产业的掌柜们欢聚一堂。
他们都是跟着薛家经营多年的老人了,更有许多薛家的家生子。
几乎每年年底,薛家都会举办这样一次聚会,也算是庆功宴,犒劳犒劳辛苦了一年的众人。
只不过今年的庆功宴比以往要提前了一个月。
听说是因为主人家过完了年就要北上往长安大都去探亲之故。
本来每年薛蟠是不屑于跟这群下等人应酬的,都是由大管家周昌和二管家冯恩代为招待。
今年却不同,薛蟠一脸笑呵呵的同众人谈笑风生,那种感觉竟然让许多人觉得是薛家的老爷又转世重生了!
不单这些人有这样的感觉,躲在屏风后面偷看的薛姨妈也在薛蟠身上看到了薛大老爷当年的身影,不禁偷偷的用手帕擦眼泪——儿子真的长大了啊!
正说笑着,门外来了一队马车,足有十多辆。
薛蟠哈哈一笑:“哎哟!看这架势,肯定是老谭头来了!”
来的果然是薛家城外农庄的庄头谭才。
年底了么,也该到交租子的时候了。
谭才快五十年纪,身量不高,带着一顶半旧的狗皮帽子,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长棉袍。
也不知是因为胖还是怕冷穿得多,整个身子显得有些臃肿。
掀帘子进屋,见了薛蟠站在那里,谭才紧走两步便跪下给薛蟠磕头道:
“老奴谭才给大爷请安!跪请太太和小姐金安!主人家大富大贵,万事如意……”
薛蟠呵呵一笑:“起来说话吧,早就说了今天要提前办宴席,偏偏就你来得最晚,你这是让我们都等你老货一个?”
谭才才站起身来忙又作揖笑道:“不敢不敢,实在是前些天下了一场雪,这太阳一晒雪都化了,城外的土路泥泞难行,因而来得晚了些……”
薛蟠上下打量了一番谭才道:“哟,怎么着,看你这打扮,衣裳都是带补丁的,感情今年又遭了灾,年景不好,你来跟我打擂台哭穷了么?”
谭才陪笑道:“托大爷的福,今年的年景倒也马马虎虎说得过去。我这身衣服么……平日在家里干活穿着习惯了。”
薛蟠也懒得揭穿他的小把戏,将手一伸道:“拿来吧!”
“啊?”谭才不由得一愣。
“啊什么啊?账目单子啊!你不是来送年货的吗?难不成还让我自己出去数去?”薛蟠一脸不耐烦道。
“这……是老奴糊涂,大爷请看,账目在这里了!”
谭才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张热乎乎的单子,同时心中又有些疑惑:往年不都是大太太管这些吗?怎么今天换成薛蟠这傻子了?
八成是薛蟠今天闲着没事胡乱看看热闹,看完后还得去后头交给太太的。
如果以后都是这个傻子管这些,那自己的日子可就更好过了。
谭才还在那里美美的算计呢,却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
看了一圈儿,果然二管家冯恩远远地坐在一个角落正看着自己。
见谭才看向自己,冯恩这才忙收起阴恻恻的目光,换做一副笑脸挥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谭才也点点头示意。
薛蟠却在认认真真的看着写得满满登登的一张纸:“野猪一对、家猪一对、青羊五只、山羊五只、黄羊五只……霜碳五百斤、碧梗米十石、家常米、各色杂粮……外卖粮谷牲口等折银共五百两。老谭头,你这东西不少啊!”
谭才听了呵呵笑道:“都是托太太和大爷的福,今年没旱没涝的,也算是好年景!”
薛蟠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仍是看着手上的账单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哦?这么说,今年要比去年强了?我记得,去年是闹了什么灾来着?闹蝗虫?”
“对对对!大爷的记性真不赖!”谭才伸出大拇指夸奖道。
薛蟠冷笑了一声又问道:“那怎么今年交上来的租子和去年一样啊?”
谭才忙说道:“这……这哪儿能一样呢?大爷,这回您可是记错了,去年才四百两银子……”
薛蟠却冷笑道:“去年遭了灾四百两,今年好年景五百两?我家的庄子那可是五千多亩良田!半年就交上来五百两银子?”
谭才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大爷……这……这不是还有粮食和其他的么?”
“你还有脸站着说话吗?”薛蟠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厅内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
谭才不敢不听,耷拉着脑袋跪了下来。
整个大厅也安静下来,看来这庆功宴是假,鸿门宴是真啊!
难怪有传闻薛家的呆霸王最近有点神神叨叨的呢?看来真的是无风不起浪!
刚才还乐呵呵的跟人说笑,一转身的功夫就开始撂脸子了,第一个竟然还要拿谭才开刀。
谭家可是几辈子给薛家管庄子的老人了,现在谭才挨了刀,下一个会是谁?
他们这些人都是给薛家管着生意的,有几个手脚是真干干净净的?
薛蟠似乎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反应,而是继续问道:
“粮食?你当我是傻么?多个百八十石粮食能值几个钱?”
谭才还不肯认罪,强行辩解道:“大……大爷不知,今年正是因为丰收了,所以米价反而比往年还要低一些……”
薛蟠冷笑道:“好,还当我是傻子是吧?我看在你一把年纪了,又是府上老人的份上,本来想给你个机会,你自己把握不住啊!”
正这时,门帘子一掀,来福快步走到薛蟠跟前说道:“大爷,知县杨大人和徐都头等贵客来了。”
“嗯!”薛蟠点了点头迎了进去。
不一会儿,便听得外面薛蟠笑道:“薛蟠有失远迎,杨大哥恕罪!快里面请!”
而后杨汉杰的声音道:“哈哈哈,薛老弟你也忒见外了!
早就听说你府上的厨子做得一手好淮扬菜,本来早想来尝尝的,只是老哥又落不下这张老脸来!
今天你可想起来要请客,我能不来吗?”
屋内一众掌柜们偷偷彼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不免都有些疑问:薛蟠什么时候还跟杨汉杰称兄道弟起来了?
虽然薛家不过是在户部挂着个虚衔,可大老爷在时也和官场上的老爷们都有人情往来。
大老爷死后,薛姨妈一个寡妇自然不好再抛头露面,薛蟠又只爱和一群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称兄道弟,最厌恶和那些个官老爷们打交道,因而这几年薛家同金陵本地官宦士绅的关系也越发的淡漠了。
这也是谭才这类人敢如此胆大妄为的挖薛家墙角的原因之一。
现在……似乎情况越来越不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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