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尘埃落定
“琴儿……琴儿……”**的人沙哑着嗓子呼唤道,已是极深的夜里,琴儿还要被迫守在主子的床边。
她有些打瞌睡了,却又猛然间被主子叫醒。
“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富察氏从**起身,她的脸色暗黄一片,还有着点点的白斑。在黑暗中显得十分的老气又无精打采。
“你说我如今是不是变老变丑了……?”
琴儿当然不敢说真心话,只能违心道:“主子您一直都是很美的,一点也不丑。”
宛心摸着自己的脸,仿佛着魔一般掀开了床被,走下地来到铜镜前。幽暗的烛灯下,镜子中映衬着那张惨白黯淡的脸孔越发恐怖。
“我还是很美的……”
那幽冷的语气令站在身后的琴儿浑身一抖,她好怕,主子这个样子好吓人。她快要呆不住了,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她倏地回过头,眼神狠狠地等着琴儿瞧:“你做什么怕我?难道我很丑吗?你说!贱人——”
“啊——”琴儿被她一巴掌掀倒在地上,全身瑟瑟发抖,脸上有着明显的五道刮伤的指印。
主子疯了……她疯了……琴儿尖叫了一声想要跑出门外,却被她从后面拉住头发拉扯了过来。
富察宛心也许是真的疯了,她拿起桌上的茶壶就往琴儿的头顶砸去,一声闷哼后,她清醒过来惊恐地抖了抖手,手里抓着的人就这么滑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死人了……她杀人了……
怎么办……
好多的血……好多的血……她慌乱地用锦帕捂住琴儿流血的脑袋,可是她又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不由地鬼使神差地从地上拿起摔落的茶壶,狠狠地,再度往琴儿的头上砸去!
漆黑的夜晚过去了,又是迎来崭新的一天。
万里清空,湛蓝而清新。
楚依仍然一如既往的坐在院落里,今天的天气不错,她的心情也还算好。晒着暖洋洋的日光,与身旁的人闲聊解闷,倒是挺惬意。就在她享受的时候,就见有个人大声叫嚷着朝这边飞快地跑过来。
楚依半眯的眼眸睁开,往那边看去。
在看到那富察氏那一身血迹,手里拿着染满鲜红色的玉簪子,癫狂的神情,楚依却是不露声色地笑,笑不露齿。
她疯了。
终于被自己逼疯了。
但是,她没有一点高兴得胜的感觉,不是矫情,也并非觉得她可怜了。而是这一切时隔六年终于到了末尾,她突然有些感伤了。
一种当初棋逢敌手,如今伊人不在的失落感。
“福晋,奴婢给您拦着!”兰儿一个上前拦在她前方,丑陋的脸孔上却满是拼死一搏的决心。
楚依却是一笑:“你让开罢,论武功,当初还是我教你的罢。”
兰儿的背影忽然一震,转过身错愕而诧异地看向福晋,她并没有跟福晋说过自己会武功,但的确是福晋当初手把手教她自卫的。
“您……”
“我早就恢复记忆了,只是一直没有跟你们说。而且,她不可能伤到我。一个疯子而已……她现在已经完全失去理智。”
她说着,嘴角勾着冷冽冰寒的笑丝,从圆桌下拿出她藏了很久的弓箭,那是她前些阵子让胤祉教她的,很快,她就学会了。
楚依拉弓,朝着富察氏奔向她的方向,所有的所有,都在她绷紧的臂弯中随时可以结束。
富察宛心像是什么都看不到了一般,一心提着刀朝她疯狂的冲来。
她要逼死自己,她知道的,这个女人要逼死自己!
既然早晚都要死,不如先杀死她!
当初没有让人推掉她的孩子,没有让人折磨死那小贱人,都是她的错。这一回,她要死!她死了……自己才能解脱,才能刚弥补当年的遗憾与恨!
可是当那剑在静谧中穿透她的胸膛时,宛心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杀不死她。
从一开始……就输了。
“宛……心……”是谁在耳边叫着她的名字,那么的熟悉。
楚依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看着纷沓而来的侍卫,看着胤祉仓惶地跑过来将她拥入怀中,那颤抖的手臂和惊恐的脸色。
“你快把我吓死了,你知道我多担心你……你——”他忽然有些恨恨地等着怀里这个十分冷静的人,看着她削瘦的脸庞,再转头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人。
淡漠地出声:“富察氏妄图对嫡福晋行凶,废!”
她拉了拉他的衣袖,抬起头:“她还死不了,我并没有标准她的心脏,只差三寸。祉儿,你教我的,这是最痛苦的地方。”
胤祉怔了怔,旋即心头一阵酸楚,他只觉得她实在是承受了太多太多,但胤祉却又那么明白她,楚依不想自己介入,她想要亲手……去完成自己心愿。所以他只能一直在她身边,就算是他懦弱,脆弱,究根追底,是他不想失去她。
他怕他介入会引起她的排斥,她是那样固执而倔强的人。
就这样一直等,一直等,终于等到她。
“这一箭,是弘晟的命。”
趴伏在地上的人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她捂着胸口,那渗出来的大片大片的血染红了她的裙装。
仿佛一朵生长于地狱的充满污秽泥泞的邪恶之花。
她吃吃地笑起来,一副凄艳惨厉:“原来你都知道了……”
楚依的脸色平淡地复述道:“是啊……我都知道了。当初因为太过于匆忙,所以才没有发现地上有有弹珠。所以才会以为是弘晟自己不小心以外摔死的。原来……这一切都是你派人指使的。真是看不出来啊……这么多年后想起来,还是觉得你真的很能忍。可是想了这么多阴谋诡计,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你又何必呢?你到底是为了谁……为了你自己吗?为了能够夺得贝勒爷的宠爱吗?”
她想了很久很久,她不明白富察氏到底这样处心积虑是为了什么。楚依觉得自己一定有一个环节没有弄清楚,直到……
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站在富察氏身后的男人,穆恒。然后一霎那间,所有的事情穿针引线般连接起来。她的脑中,猛然形成一个念想。
“其实我一直在怀疑,你嫁给胤祉,不是因为爱,而是……你是带着目的的。对吗?”
话音刚落,就见富察氏的脸色刷白一片,方才的凄狂癫狂因为她一针见血的指出,而瞬间溃不成军。
她的目的……大笑起来,她仰着血泪纵横的面庞看着楚依。
“我斗不过你,所以才会输的这么一败涂地!”
“你没有斗不过我……”楚依忽然觉得有些沧桑,自己当初若是没有阎王相助,也绝对不会是这个女人的对手。只是终究是吃一鳖长一智,富察氏输得最惨的,是因为她爱的人离开了她,所以她注定凄苦一生。
无关输赢。
“你只是……用错了方式。但是错了就是错了,你无路可走。你做的这些事……足够你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楚依这会儿已走到她跟前蹲下,望着她满面凄怆的脸色,她眼底尽是笑容。
“我死了……是不是你就能放过他?”她不敢回头去看那个人,当初爱的至深,现在却无言以对。
楚依想起了昨天她写下的一封信笺,上面说:他,会因你而死。
笑了笑,却不予置否。
富察氏的双手指甲紧紧抠着地面,面上强自压抑隐忍着,凄楚而悲怆地发出嘶哑的声音:“放过他……我什么都没了……只求死前让我知道他活着。”
她还是沉默地看着地上的人,无动于衷。
富察氏以为她不同意,满腔压抑的什么破胸而出,她方才倒在地上的时候刀子甩了出去,她只能用残破的指甲抓向她的脸。但楚依却出手极快,抽出怀中一把防身小刀,噗嗤一声扎入手背,固定在地上。
“啊啊——”她凄厉地惨叫着,让人不忍耳闻。
楚依又快速地抽出刀尖,任血溅在她的前襟染成一朵血红的玫瑰,又似是瑰丽的引生花。
“你的罪孽有你自己赎清,我不会牵扯任何人。”
当她话音落下的时候,目光想远处一眺,在走廊的转角处走出一个身着黑衣的人,由兰儿搀扶着走了过来。
富察氏全身都没有气力了,连转头都做不到。
这时候楚依幽幽的嗓音响起:“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对造下的孽,你做的那些龌龊事,是会留下痕迹的。”
直到黑衣人走进了,掀开了遮掩的帽子,露出一张坑坑洼洼的脸,站在富察氏的背后。
“主子……您还记得我吗?”
她心头惊骇,脖子颤抖地转过去,见到素娴那空洞的眼眶和布满伤疤的脸孔时,吓得惊恐而凄惨地大叫。
“你是人是鬼——不可能的!你不可能还活着!你明明就——”
“可是主子,您没能让那些人杀了我,是您最大的可惜。这张脸……你还记得吧?富察宛心……你到底是不是人?你知道被生生挖去双眼,灌辣椒水那撕心裂肺的疼吗?你知道身体慢慢腐烂的痛苦吗?你知道一个人静静地死去是什么感觉吗?你不知道……但这一切,我知道。”
楚依看着素娴的空洞的眼眶,看着那两篇唇飞快地诉说着她当年的遭遇和她终于可以发泄的恨意。心中感叹一声,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楚依冷眼看着趴在地上的富察氏,道:“到了地狱……你也会被拔舌,会被挖眼,然后看着自己的身体腐烂,又修复,再度腐烂……修复,永远这样的无始无终。但你却永远地不会死了……”
因为,她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我、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富察氏突然吼了一声,手掌刷地朝楚依的脚踝抓住,楚依顺势一脚将她踢到一侧。
那一脚绝对是快、狠、准——!
“死到临头,挣扎给谁看?噢——”楚依拖长了音,看着不远处面色惨白的男人,轻笑,“穆大夫此生,恐怕最后悔的……是遇见了你。”
“董鄂玉宁——你这个恶魔!”
“你难道真的以为当年是谁断了穆大夫的后路?还不是你的父亲暗地里使了手脚,又能攀附贝勒爷又能彻底甩了穆恒这个家道中落的穷小子!你真的以为是贝勒爷提拔了方锦的徒弟因而淘汰了穆恒,以至于你们解除婚约,你逼不得已嫁给贝勒爷,是这样吗?”
她用那样冰凉的声音残忍地说出了事实,说了潜伏在她心里一直,或也是一开始就知道的真相。
父亲是她的父亲,她再恶毒也下不了手。除了怨恨她只能嫁人,而这一切的源头是因为三阿哥。所以她要他家破人亡,要他也得不到幸福!
可是现在,她终于知道自己错了……错的一塌糊涂……错的太过于离谱……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到了绝无挽回的地步。
她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跌跌撞撞,踉跄地退后。守在一旁的神经紧绷的侍卫本想要上前制住她,却被胤祉用眼神示意暂且不要轻举妄动。
楚依一双眼眸中只剩下冷漠,看着她大梦初醒般地呵呵笑着。
“恭喜你……你赢了。”
楚依的嘴唇轻忽极为地动了一下,不知道是否算不算回应了她的话。但她知道,这一场计划长久的关于爱恨情仇的阴谋之中,谁都没有赢。
她握着锋利的长箭,用力地拔了出去。一旦拔出去,就会血流不止,那么……她必死无疑。
富察氏一心求死,因为她这一生已经什么都没了。
到头来,都是一场空,空空如也。
血在喷涌,她望了一眼楚依,又将目光转到了穆恒的身上。
她曾经那样深爱的男人,却最终,让他看到这样丑陋而恶心的自己……一生终了,却想不到凄惨决裂至此。
那一霎间,宛心只觉得天大地大,却怎么都容不下她了。
她是作恶多端,该死,下十八层地狱煎熬。那么既然所有的人都希望她死——那就死吧。
最后的一眼,穆恒只看到昔日的爱人,就这样一身染血地跳入湖中,惊起一池的水花。
他想到了几天前,她惊愕怔愣的眼神,再看着方才那绝望中带着一丝痴恋的目光。原来……原来她始终爱的是自己。
可一切……已经结束了。
……
……
转眼三年的时间过去了。
看着正认真练习着楷书的弘福,楚依撑着下巴道:“小福儿,已经能和你阿玛比了。”
弘福皱了皱眉:“额娘,能不能别叫小福儿?”他觉得好幼稚啊……虽然弘福现在才八岁。
楚依摸着他的脑袋说道:“这样表示亲切,再说你阿玛也同意。”
弘福心想,阿玛那么听额娘的话,自然额娘说什么是什么咯!从小阿玛又灌输自己额娘是最大,一定要好好孝顺听话,他可不想因为惹额娘生气挨阿玛揍。
这时候门外有一个气质儒雅的男人走了进来,先是温柔地亲在她的额头上,然后又被她羞红着脸推开,怎么能在八岁大的儿子面前做这样的事儿?
弘福很乖巧地放下笔,然后大叫着:“我去蹴鞠——!”蹬蹬地就这么跑开了。
她无奈,男人看着那奔跑而去的小身影,柔声道:“弘福都这么大了。”
靠在他怀中的人笑了声,埋汰道:“是啊,小祉儿也老了。”
“那你亲自试试为夫到底可老了没?”胤祉摸着她的腰,一双清润的眼眸染上一丝欲色。
“大白天的你调戏良家妇女!”楚依郝羞地从他怀里逃出来,却被身后的人眼疾手快地抓住手腕,然后打横抱起。
“啊呀!”她惊呼出声。
胤祉将隐忍了很久的**在她耳边缓缓吐露:“忍了那么久……你总该给一点甜头了吗?”
楚依欲哭无泪,都怪自己跟她说了小说里的那些情节,这丫最近几日还照搬不误了!
她扑腾着,却被他落在耳垂的吻所击溃。
好吧,她认输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
不过纵欲的下场,就是楚依本来轻微的感冒,一下就重感冒了。
她躺在**,胤祉刚刚来看了她,然后这会儿给她熬药去了。他说她的病,一定要自己亲力亲为,楚依也没阻拦,只好由着他去。
一旁,是面容清减的穆恒。
三年前,他没有走,而这三年间,他就像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麻木而毫无感情。但楚依知道,他不会害自己。
也许……是三年前的伤害太重了,她至今,还未曾与他说过对不起。
“夫人,穆恒就先告辞了。”三年如一日的对话,也从未变过。
她看着他的背影,似乎已经不像当初那般挺直,脊背微拱,明明才二十五六的年纪,还是青年有为。楚依推荐他去太医院,但他却不愿去。
“穆恒。”
她叹息一声:“你怪我,是吗?”
可耻的利用他,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曾经深爱的女人死在面前。但在当时,她只想到了自己,想到自己死去的孩子,和富察宛心做犯下的作孽。这样的惩罚,是她最希望看到的。
但伤害他,是她迫不得已,却也是穆恒的纵容让她再没有停下来。
许久,才听穆恒轻轻地道:“我不恨你。”
其实,他恨的是自己。
三年了……
再深的感情竟抵不过那一霎的心动,原来他也不过是个薄情郎。一个有负医德的假仁心罢了。
穆恒走了,楚依心里有些难过,但日子还是要照常过。
身边的小香和兰儿都已经被她安排到了好人家嫁了,她们很幸福,时常会回府里看望她。而楚依现在每天起早请安,过着平淡却温馨甜蜜的日子。
有一天,也不记得是哪一天了。
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对自己讲:“再过几日,我们去游山玩水好不好?”
她迷迷糊糊地没听清,只道:“不上朝了,不要工作了?”
他笑了一声,似乎说了一个“嗯”字。
她用手推了一下他,把他推到了床底下:“醒了再跟我说话。”
到了中午,他背着大包小包,站在惊愕的她面前。
“老婆,我们去旅行吧。”
她抽搐:“你穿越了?”
他笑:“清了七日的病假,阿玛允了。许是近日诞下又龙子,阿玛高兴吧。”
“……”
然后,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简陋的行李,跟他一块儿去旅行了。
——完。
作者有话要说:PASS:还有后记和番外,隔日更,去追俺的新文吧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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