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流往来,一些小摊贩见江陵竟对着空气在说话,不由指而哂笑之。
“你们城隍邀我,有何事?”
“阁下去了便知。”
“没空。”
江陵当然不会乖乖去赴约,他当街杀人聂倩又强行摄魂,此举等于是跟城隍司对着干。
有这案底在前,去了城隍司,也必讨不着什么好脸色。
与其如此,不如不去。
“那阁下何时有空?”日游神似乎生前是位本份之人,说起话来轻言细语。
哪怕江陵语气多有不耐,他也未改态半分。
江陵见他如此锲而不舍,干脆直白道:“无论何时都没空,你们城隍司邀我,必是宴无好宴,要与我算那几缕魂魄的账,是也不是?”
日游神立马表态道:“阁下误会了,那几缕魂魄也算不得多大的事,城隍爷说过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那些死者,招惹在前,被阁下击杀,也算命数。只要阁下不滥伤常人,城隍司那边,也并不会有所追究。
实不相瞒,此次城隍大人相邀,主要是为了婴宁小姐。”
“为她?”
日游神恭恭敬敬地对着婴宁作揖,问道:“不知婴宁小姐可记得南丘梨园芦苇**?”
此地,江陵从未听闻。
却看婴宁,她像是一时出神了,想了好一下,忽然抓着江陵衣袖,怯生生躲在他后面,问:“你怎知道这个地方?”
日游神微微一笑,道:“欲知详情,请移驾城隍庙,届时城隍爷会亲自相说。”
说完这话,他就化成一缕青烟,在路口消失不见。
江陵眉头微蹙,刚夸这人本份,可刚夸完,就卖起了关子,说话只说一半?
他问婴宁:“那甚么南丘梨园芦苇**,你知道?”
婴宁轻含着下嘴唇,抬头看他:“主人,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你的出生地?”
“嗯。”
“那你可是想去寻他问个明白?”
婴宁点点头,“他们知道我的出生地,或许也知道我亲生母亲的下落,若能问到,那自是极好的。”
她当初大老远的去参加瑶台会试,其目的也正是为了寻找生母。
如今,竟有人能报出她的出生地,自是给了她新的希望。
“那走罢。”
“可是……主人……若是他们是设局要害你,那如何是好?”
婴宁也很聪明,如今虽是初懂人事,可一些安危利害,也看得清白了。
江陵无畏道:“他们若是真的设局要害我,那主动上门的确也是有点麻烦。但仅仅也只是麻烦而已,毕竟我是一个活人,城隍司专管阴间事,可管不到活人身上来。”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那就是如果真的要翻脸,那硬来就硬来。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
左右他还有那枚黑色指环在,若一心要走,这一县之地的城隍司估计也是留不下他的。
婴宁见他信心笃定,便也没再说甚么。
跟着他就一路直走,去了城西。
今日十三,未到十五,城隍庙的香火,稍见冷清。
只有偶尔几个老太,为家中夜晚哭闹的孩子来这祈福作祷。
江陵带着婴宁来时,庙里已无香客了。
这青阳县的城隍庙,规格比临舟县要大得多。
这里不但有牛头马面,更有黑白无常,庙中阴森,寻常时分,还真不是一般人敢入的。
那日游神在庙门等候,
见江陵来,打躬作揖,更伸手做请。
江陵到庙门口,法眼一开,注视满堂。
却见那些雕像仍是雕像,偌大庙里,仅有那日游神在侧,还有一位则是坐在那中心高位上的城隍爷。
他穿着朱红大袍,黑色帽,双手持圭,肃穆而威严。
他与雕像重合,只是偶尔有虚影晃动。
见城隍当面,江陵自也未托大,朝他作揖,并道:“见过青阳城隍爷。”
城隍爷大袖一动,日游神会意离去。
随后,他就从那高台上走下来。
虚影近乎透明,
走到出入颇大。
“此次邀请小友来此,倒也不必生分客气。”
说话间,他面带微笑:“小友年纪轻轻,一身道行却是不浅,实属难得。不知小友师承何处?”
江陵随口答道:“师承清风岭。”
城隍:“原是清风圣地所出高徒,难怪。”
说完后,他竟也是双手作揖,反朝江陵回了一礼。
江陵不解:“城隍爷这是何意?”
正要侧身不受这礼,城隍却道:“此礼,小友当受。”
他深深一躬之后,道:“多亏了小友一路照料,才使小女无恙至此。凭此情,再大的礼,小友也受之无愧矣。”
什么意思?
小女?
就在江陵看向婴宁,心有所疑的时候。城隍忽笑着对婴宁问道:“小宁儿,你可还认得我?”
婴宁本来一直躲在江陵身边,可是在看到这城隍爷后,她的目光也渐自复杂起来。
直到城隍爷对她说出这话,喊出了“小宁儿”这个名字之后,她那水汪汪的眼睛里,竟情不自禁地就落出了一行泪水来。
“爹爹?”她不敢置信地轻喊了一声。
“好孩子,终究,你还是认得为父的。”城隍欣慰地点点头。
江陵却听得诧异了,
这青阳县的城隍爷,竟然是婴宁的父亲?
婴宁喊出“爹爹”这称呼之后,却也不见与之亲近,似是想亲近,又有点不敢。
好像父女之间隔着浓浓的陌生。
“他真是你父亲?”
婴宁一直看着城隍,点点头:“他是爹爹,我记得他的。”
得婴宁肯定,那自是没错了。
这天下,当父母的不会认错自家孩子,而当孩子的,也不会认错自家父母。
见江陵疑惑,城隍也轻叹一气,说道:“说来也是怪我,当初,我与小宁儿母亲初定情缘,我只道她是山间农人之女。
可后来,才知她乃是南丘狐族一员。那时的我,还只是腐儒一个,接受不了这一点,当年也就弃了她们母女未管。
过了几年,待我终于想通,可那时想再寻她们母女,也再寻不到了。
三年前,我病死故乡,死前有一书童叫我去应试,我当时浑浑噩噩就随他去了。
不想那一场考试,竟是阴官考试。我于那傍上留名,也就被分到青阳县,做了这一县城隍。
这两年来,我仍是遍寻她们母女下落,幸在半年之前,侥幸寻得狐妻。
可小宁儿下落难定,一直引为憾事。我身为一地之官,无法离开辖地。能做的,也只能凭缘作等。
也好在这苍天不负,苦苦等待这两年多,也终在今日,让我见到了小宁儿。
她一归来,我们这一家,也算是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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