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音阁的大戏台是每逢年节,新帝登基及帝后生辰及隆重庆典时,皇帝率领后妃、命妇与诸王公大臣们在此共享歌舞升平吉祥神仙曲之所。嫔妃若是闲来想听曲儿解闷多是叫南府自养的戏班子来唱几出,唱的多半是京城各大戏楼叫座的好戏,南府的戏班子演起来也绝不逊色于宫外的戏班子。
畅音阁最顶层的福台内,绣鸾绣凤带着宫女们准备了五个火盆给沐婉芙取暖,暗夜被遣去景阳宫传话,留在沐婉芙身边的也就只有宝娟一人了。
自坤宁宫回宫后,沐婉芙已重新换上了烟紫玫瑰蹙金五福捧寿锦袍,袖口用银色丝线各绣了四团缠枝葳蕤团花,正拢着紫金手炉顾自发呆。
“主子。”宝娟轻轻的话语将沐婉芙拉回了现实,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只青花山水图茶盏,“这里寒气重,主子还是喝些热茶驱驱寒。”
沐婉芙接过了茶盏,感慨着:“其实料梢的春寒终究还是抵不过人心的阴寒。人之所以畏寒,不过是因为隆冬的萧瑟和风雪肆虐,天寒地冻的三九天气只会暂时将四肢冻得麻木不知,然而人心才是最难揣测的。”
宝娟见沐婉芙的眉间多有不快,只随口答了:“主子的话自有道理是不错,但奴婢却以为,天寒地冻终究不会长久,暮冬退去之后,终会迎来春日的暖阳。能掌握人心固然是好,但真正懂得进退的才是聪明人。所以主子根本无需为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费心。”
因为坐的高,沐婉芙远远的便瞧见佟香雪的辇轿往畅音阁这边驶来。因隔得远,沐婉芙并不能一样看见佟香雪此刻斗败的模样,在皇后那里偷鸡不成蚀把米,想来回到她的景阳宫也没少闹脾气。已经过去五年了,看来她还是一点长劲都没有。
“你去御膳房拿碗鸡血来。”沐婉芙吩咐宝娟。
宝娟也瞧见了佟香雪的辇轿远远的朝这边来了,“主子……”宝娟有些犹豫地看向沐婉芙。
“放心的去准备吧。这里毕竟不是福泰宫,本宫知道分寸的,你的担心多余了。”沐婉芙让宝娟不必多虑,又催促她,“下去准备吧。”
宝娟见沐婉芙这么说便也下去准备了。
急促的下楼声让沐婉芙果断的在心中做了决定:妇人之仁果然不能的。她这个人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佟香雪的挑衅已经撂倒家门口了,若是自己再不应战的话倒是有显得很窝囊。
辇轿在畅音阁外停了下来,佟香雪今儿个在坤宁宫讨了个没趣儿,索性也就不在宫中装病了。只是珍妃平白无故的约她来畅音阁听戏倒让她有些疑惑,只是翊坤宫差人来传话了,不管这畅音阁内有没有搭戏台,这一趟都少不了。
佟香雪身着一袭乳白色猞猁裘鹤氅款款走下辇轿,苑枝看向寂静如常的畅音阁,疑惑道:“娘娘,那个奴才是不是传错了话呀,奴婢瞅着畅音阁今儿个这么静,珍妃娘娘怎么可能请娘娘来这儿听戏了。”
佟香雪拢着袖套内暖炉并不在意苑枝的话,一壁说一壁扶着苑枝踏进了抄手游廊,“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何必在这里揣测。”
“是!”苑枝恭顺地应了是。
从一楼的寿台走到二楼禄台皆是空无一人,静谧宏伟的大戏楼空旷的让人有些不安,戏楼是三层的歇山顶式建筑,精美的和玺彩画粉饰着整个戏楼。戏楼的最顶层,福台的天花槽井是用一整块黄花梨雕琢而成的,整个戏楼的构造与槽井的设计都是为了拢音而精心设计的,所以在畅音阁演戏的角儿们绝不会担心自己会唱得上气不接下气。
福台内,已有两个宫女提前候着了,光是取暖的黄铜火盆就备了五个,瓜果点心和茶水更是早早的备下了。火盆,茶水、瓜果点心一一备齐,一对紫檀木镂刻鲤鱼跃龙门太师椅临着戏楼摆放,椅子上也已垫上羽清鸭绒垫子。一切都准备妥当,唯独不见的却是珍妃。苑枝上前接过猞猁裘鹤氅,退去了猞猁裘鹤氅,佟香雪一袭明艳海棠红暗花绫纹缎绣折枝西府海棠棉袍露了出来,较之今日在坤宁宫的虚浮气色,此时佟香雪气色红润,肌肤吹弹可破,恰到好处的装饰让她更添几分明丽之色。
“怎么,姐姐这是等人吗?”沐婉芙烟紫色的锦袍从戏楼的另一头走了出来。
佟香雪的脸色有些难看,“不是珍妃约我来听戏吗?怎么来的人是你?”
沐婉芙款步走到了佟香雪的面前,反问她:“姐姐这话说的可就是生分了,难不成就只有珍妃姐姐才能请得动姐姐。其实说起来,也是宫人们口,至始至终约见姐姐的都是妹妹我,到让珍妃姐姐白担了罪名。”
佟香雪根本不理会沐婉芙,重新穿上了猞猁裘鹤氅,“禧妃既想见本宫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只需去趟景阳宫便是了。本宫今日身子不适,就不陪禧妃在这里看风景说胡话了,自便。”
“才来这么一会儿就想走吗?姐姐一向最喜欢看戏的,难不成今儿是转性了?”沐婉芙任由着佟香雪穿上鹤氅,自己则悠闲地落座于临窗的太师椅上,“今日坤宁宫的好戏还没演完了,姐姐不想跟妹妹说说故事的结局嘛。说本宫与宫中的太医有染倒也没什么,找来那么一个下作的东西连自己进宫几天都闹不明白,还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剔着盏中的茶沫,沐婉芙才继续道:“不知姐姐听说了没有,那宫女的嘴风倒是挺严,主事的来说一通板子打下来倒底什么也没问出来。审到一半儿,那丫头敌不过刑罚竟然咬舌自尽了,可见是不能背地里害人的,否则也就落得个弃尸荒野的下场。姐姐你说呢?”
佟香雪系着丝带的手终于停了下来,苑枝连忙上前接下了猞猁裘,“是不是做戏当然瞒不过禧妃这等高手,怪也只怪那奴才太不知死活,姐姐我也替妹妹很不值呢。所幸,那个下作的东西也是死有余辜,妹妹日后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现在说高枕无忧似乎太早了些。”沐婉芙见佟香雪迟迟不肯坐下才起身走了过去,佟香雪见沐婉芙向自己走来,也向前挪了两步,为的就是不与她比肩同行。
“如今太子之位没有确立,姐姐和我又如何能高枕无忧了。妹妹也是做母亲的人,自然能明白姐姐现在心中所忧虑的一切,而我们姐妹之间今日不分出个所以然来,怕是日后大家在宫中都别想有安稳的日子过了是不是。”沐婉芙直白地说出了佟香雪的心里话,“我的立场姐姐早该知道的。我沐婉芙在宫中的处事原则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定不让她好过。”
佟香雪又向前走了两步,轻蔑地笑着,“禧妃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去了。一个能拿自己亲生骨肉性命玩笑的狠毒女人也不像是心地善良的女人,试问一个心胸狭隘的女人怎能容得下旁人比她强呢。你说的没错,只要没到最后一刻,我们任何人都不是输家。我们现在同是从二品的妃位,就算蓉妃和锦妃都已经是一尊尊牌位被高高奉起,你也一样没有得到什么。听说灵素与你这个亲生额娘似乎不是很亲近呢,永珎又病病歪歪的,让姐姐我更为好奇的是,若是让永璘知道了自己的生母和玛法的死因、而他又是怎么变成孤儿的,你说他会不会再管你叫母妃?”
只在一瞬,沐婉芙单手掐住佟香雪的脖子,将她拖到了戏楼的护栏前死死地按着她,让她不得动弹,只要沐婉芙再用些力气她便会坠楼身亡,“本宫早就说过你不要挑战本宫的耐心,因为我实在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你记不记得当年你被瑛嫔和静嫔奚落的时候是谁帮了你,一个小小的宫女都可以任意辱骂你,你不会连这些事情都忘记了吧!你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你是怎么将红花强灌给我喝下的,若不是看着你为皇上生养了永琏的份儿上,你以为你能安安稳稳的做你的丽贵嫔吗?”
“禧妃娘娘您别乱来,若是我家娘娘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您也脱不了干系的,还望您三思而后行呀。”苑枝抱着猞猁裘连连提醒着沐婉芙。
“哼,是嘛!!”沐婉芙看着满脸惊恐而且死死抓着自己衣袖的佟香雪,看着佟香雪瞳仁里自己的倒影,心中越发的快意,“到要谢谢苑枝姑娘提醒本宫。若是从这三层高的戏楼上摔下去,不知道是头先着地呢,还是脚先着地。不管你家娘娘从这儿摔下去是死是活,这份儿责任都不会算到本宫的身上来,有你家娘娘在下面给本宫做垫背,你来猜猜看先摔死的会是谁呢?本宫可是好奇的很呢。”沐婉芙婉转的话语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佟香雪知道畅音阁戏楼的高度绝不压与沉香亭的高度,若从这里摔下去的话她定是必死无疑的,用余光瞟了眼已经探出护栏的身子,颤抖道:“禧妃…沐婉芙…,本宫劝你最好不要乱来,……否则……”还未说完,佟香雪已经闭上了眼睛。她自小便恐高,沐婉芙与她自幼熟识,她约自己来畅音阁根本就是别有居心,而自己还蠢笨的着了她的道。
“否则什么?”沐婉芙若无其事地反问她,随即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佟香雪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坠楼的可能,沐婉芙又亲昵道:“现在主导权在本宫的手里,你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资格与本宫谈条件?或许你死了也是件好事,至少没有子嗣的淳妃日后也能有抚育永琏的权利了,而我与淳妃的关系也会更进一步。淳妃入宫多年一直都没有生养,我却知道她一直想要个孩子在身边排遣寂寞,你说本宫就做个顺水人情把永琏送去淳妃的宫里给她抚养好不好,香雪姐姐?”
“你到底想怎样才肯放过我!!”佟香雪几乎是尖叫地怒吼。
宝娟从御膳房拿了新鲜的鸡血回到畅音阁时,却发现沐婉芙已将佟香雪推出了护栏之外,连忙端着鸡血上楼去阻止。
“主子…主子…”宝娟气喘吁吁地跑上了戏楼,断断续续地唤着沐婉芙。
佟香雪似乎看到了救星,忙向宝娟求救:“宝娟姑娘,救救本宫…救救本宫…”
“主子,您还是放丽妃娘娘下来吧。丽妃娘娘从前是对不起您没错,可是就为了这么一个人牺牲您自己值得吗?”宝娟端着鸡血跑到了沐婉芙的身边极力地劝阻她。
沐婉芙慢悠悠地看了眼佟香雪,“本宫说过自有分寸,你只需将本宫要的东西交给本宫便可。你放心,本宫与丽妃娘娘的感情非比寻常、又怎么舍得让她轻易赴死呢。”见宝娟仍在犹豫,沐婉芙夺过了宝娟手中的细瓷碗,“当年你是怎么给本宫灌下红花的还记得吗?今日本宫就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你也尝尝被人强灌下毒药的滋味。”语毕,沐婉芙便不由分说的将鸡血灌向佟香雪,佟香雪听是毒药本能的求救呼叫,如此倒是更方便了沐婉芙行事。
“哐!!”
瓷碗的碎裂声伴随着佟香雪的干呕声回**在偌大的戏楼上,沐婉芙厌恶地将手中的污血擦在佟香雪海棠红的棉袍上,本就艳丽的折枝西府海棠在染上了血滴子之后变得更加妖艳了。
“宝娟说的没错。这样一个贱人根本不值得本宫正眼瞧她,今日不过是对她略施小惩罢了,本宫处处让着你并不是惺惺作态,不过是不屑与你斗而已,你竟然不自量力以为自己有只手翻天的本事,如今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沐婉芙走到苑枝的身边拿过佟香雪的猞猁裘鹤氅丢到了佟香雪的脚边,“丽妃胡乱闯进畅音阁胡言乱语,如今更是仪容不整,有失妇德。本宫既然身为六宫嫔妃,还有皇后娘娘钦赐的协理六宫之权,所以往后的半年内,丽妃都不必侍寝了。还是好好的在宫中静思经过吧。”
佟香雪吞了生血,恶心干呕的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苑枝更是不敢反驳半个字,“本宫乏了,回宫吧。”沐婉芙如常吩咐宝娟。
“是!”宝娟应了是,便为沐婉芙奉上了紫金手炉,又为沐婉芙披上了妆花缎银鼠皮狐裘。
沐婉芙带着宝娟且言且行地走下戏楼,只余下佟香雪主仆在畅音阁内出丑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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