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孝麟的话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唱片碎裂的情况着实严重，可以修复的机会并不大，可是如果找到封皮的话，那倒是省了不少的麻烦。

阿针赶紧凑了过去，和董孝麟一起从唱片架子上翻找空着的封皮。

他们的运气还不错，摆在一摞唱片上面的第一张就是个空着的封套，而且从位置来看也并没有跟其他封面对齐，应当是有人把碟片抽出来之后就随手把封皮放在上面，也就是说这张唯一空着的封皮应当就属于地上摔成碎片的那张。

董孝麟拿起来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这封面明显不是正常唱片公司所发行的那种唱片，封皮是牛皮纸制作而成没有任何的图案，只是在边角贴了个纸条，上面用钢笔以竖式手写了几行小字。那些字尽管有不少是中文，但连起来却又让他看不懂，索性直接递给阿针研究。

阿针一看那张封皮就瞪大了眼睛：“这是……私人订做的唱片。”

见董孝麟一脸疑惑，她指着那行字对他解释道：“这上面写的是日语，大体的意思是，‘尊贵的朋友，您交代的几首民谣已经为您收录在唱片中，希望来自家乡的声音可以在异国安抚您思乡的心灵。日蓄唱片公司敬上。’”

说完她蹙着眉头指着纸条上的一团污渍说道：“这纸条本来应该是写了名字的，可惜被人抹掉了，没法知道这唱片到底是谁订购的。”

董孝麟冷笑一声：“写的是日语，立马恐怕也是日本的民谣，在咱们跟前阴魂不散又总跟案子揪扯不清的人就那么一个，还能是谁？”

阿针也是神色一凛：“既然是从日蓄唱片公司专门订制的唱片，那如果我们联络唱片公司那边，到底是谁订购应该并不难确认。可是，如果真是石川信一订制了这张唱片，那么这张唱片为什么会在苏沛文家里出现？会是他带过来的吗？”

话一问出口她就先在心里否认了这一点，这里可是灭门的案发现场，尸体就算当时不被发现，尸臭味再继续蔓延下去早晚是会被人发现的。石川信一要真是刻意带了一张这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他身上的唱片，还故意把封套留在这里，这一点实在是有点说不通。

负责勘查现场的警员已经把稀碎的唱片一块一块儿放进来了牛皮纸袋，看着那些碎片，阿针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开口：“你猜会不会是这样的？石川信一来找苏沛文，可是苏沛文不在，苏夫人见他是日本人所以专门给他播放了这张立马录着日本民谣的唱片。他们或许还曾相谈甚欢，在愉快的茶歇中等待苏沛文回来。苏夫人一介女流，跟个陌生男人待在一起总是别扭，所以就打电话催促苏沛文赶紧回来。可据三哥所说，苏沛文和妻子的关系并不好所以没当回事，也就是这时候，事情就朝着最恐怖的方向发展了……”

她在脑海中再次模拟事件的发展过程，额头上不知不觉已经挂满了冷汗，嘴唇也有些颤抖：“凶手挟持了孩子，以孩子的性命威胁苏夫人，苏沛文这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可是等他赶回家，妻儿已经死去了，只剩下躲藏在楼上的女儿。”

董孝麟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女孩或许是之前就生了病所以家里有客人来也没有下楼这才躲过一劫，苏沛文他们死后，凶手就破坏了那张唱片，可却忘了唱片还有封皮会留下线索。”

阿针的表情还是没有太好看：“这也是问题所在，石川信一……说他是凶手这一点我倒是不意外，可他实在不像是做事这么毛躁的人啊！扔下这么个烂摊子就走，还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这实在是不对劲。”

这也是董孝麟不解的地方，他沉吟半晌才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阿针的眼睛说道：“如果他是遇上了突发事件，不得不马上离开呢？”

这倒是个合理的思路，可是有什么事能重要到连杀人现场都来不及收拾就得离开？

思忖片刻，阿针不太自信地抿了抿唇说道：“难道，他是收到了我和翩翩在姑姑公寓遇袭的事，所以才……”

这话一出，董孝麟脸上的表情立马就是一僵，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说道：“你是说，他那天是杀了苏沛文一家，然后才赶去你姑姑公寓那里的？”

“嗯！”阿针点点头，“我记得，他当时说之所以他会带人赶过来是因为唐纳德召集所有巡捕房探长在工部局开会，会议结束后正好有事找我所以才去了中央捕房，结果一到那里就听警务室的人说这边发生了枪击案，而他们联络不到你，所以他才带人过来。现在想想，总觉得一切都太巧了。”

董孝麟冷哼一声：“也不知道他对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一遇上危险，他就总能很‘巧合’的出现，简直就是阴魂不散！去北平也是，怎么就那么巧偏偏让他赶上？！怎么想他都很刻意，不然这世上哪来这么多‘偶遇’的？”

听他提起“偶遇”，阿针瞬间沉默了下来，脑袋里开始仔细回想当时董孝麟跟她说的遇上石川信一的过程。

“确实很怪，”她眉头微微蹙着，“我记得你当时说，你是开着车一路尾随劫匪不敢追得太紧，所以一直开不快，结果一出上海石川信一的车就追了上来对吧？”

董孝麟点点头：“是，就是这样！他问我去哪，我跟他说是步翩翩被劫匪抓走了，然后他就主动说恐怕我们人手不够，他在京师警察厅有关系可以帮我们调人过来……”

“等下！”没听他说完，阿针就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我怎么会没有想到，这漏洞也太大了！你仔细回想一下，你那时候见到石川信一的时候，有没有说过自己要去哪？”

看着她一脸严肃，董孝麟有些不解，但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下才说道：“没有啊，我们当时就是跟着劫匪跑，对方把你带哪儿我怎么会知道……”

话说到一半他就愣住了，一拍脑门惊呼道：“对啊，我真是个猪脑子！我们那时候刚出上海就遇上他了，虽说当时我们也想着这帮子劫匪一路北上该不会是要一路蹿到北平吧，但从上海到北平中间还要经过不少地方，当时连我们都不知道目的地是哪，他怎么会知道？”

这话一出申小六也彻底傻了，这么大的漏洞他们竟然现在才反应过来，简直是让石川信一那家伙耍得团团转！

董孝麟现在简直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老子不管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收消息快这么多，也不管他到底是有什么目的，我一分钟都不想再等了，这个王八羔子必须马上抓回来好好过个堂！”

看着愤怒的董孝麟，阿针的心情也是十分复杂。对她来说，石川信一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与其说是对她感兴趣，倒不如说是一种不明原因的保护！

她现在甚至觉得，或许从法租界把她和麻杆儿他们救回来的，或许也是石川信一。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救她？

难道只是因为像石川信一之前所表达出来的那种所谓的……爱才之心？

只为了挖角一个帮忙办案的人，有必要又是冒险又是跟踪，还不惜追到北平去出人出力，做到这种令人觉得恐怖的地步？

太多的疑问积压在心里，可现在最让阿针发愁的却是眼前暴怒的董孝麟。

既然已经安排了付二保作为诱饵，那在石川信一回到上海踩进陷阱之前，绝不能让他察觉到任何不对劲。如果董孝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么很有可能会让狡猾的石川信一找到开脱的机会。

她刚打算说些什么让董孝麟能够平静下来，一旁的申小六就忽然说道：“老大，你是打算明天抓人？”

董孝麟脸色不善：“明天？明天抓个屁啊！石川信一不是去南洋了？不得等他回来再说？”

他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阿针，臊眉耷眼地叹了口气：“放心，我知道意气用事只会坏事儿，到时候会忍着点儿的！咱们现在手头的铁证还是不够，就算是想让他死，我也得让他先把罪行全都吐个明白！”

阿针倒是没想到他还有这觉悟知道压抑脾气，刚打算表扬他几句，申小六就又开口了。

“啊哟，我忘了跟你说了，据我打听到的消息，石川信一压根儿就没去南洋，从北平办完事就往回赶了，说是还要参加明天的例会呢！”

他说着一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明天星期一，工部局例会嘛，各捕房探长都要参加，去不去都得提前报名单的嘛！我的人说，石川信一已经说了会准时参会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上海哈？……”

他越说董孝麟的脸色就越难看，吓得他越说声音就越小，到最后看苗头不对简直是一瞬间就躲在了阿针背后拿她当挡箭牌，倒是堪堪躲过了董孝麟的一记手刀。

幸好董孝麟反应够快，这一手刀才没劈到阿针脸上，看着阿针瞬间吓白了的小脸，他更是气得头发根儿都竖了起来。

“申小六，像这么重要的事，你小子以后能不能别憋到最后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