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暗使计
“福晋,这是淮山杞子粥,滋阴养胃的,还有些新鲜的柑橘葡萄,您看看。”怜春端来托盘置放于桌上,很是细心地为她说着。
楚依拿起竹筷随意地拨弄了两下,遂用调羹勺了一口,味道还成,就还是素淡了些,刚要用手摘一颗葡萄时,门外便有几人的脚步声传来。
她耳尖,立时就反应过来,心想来人还不少……放下手中的葡萄,楚依面上淡然自容,眼底一簇微弱火苗隐隐闪动,似乎正在期待着什么发生。
这时,人未到,已闻几声娇笑幽幽传来。
怜春恐也是知道来人是谁,不禁朝后退了步,有些忧心地望着一脸病态的福晋,极为低微地出声:“她们……”
“莫怕。”
这两字简单有力,全然不似是虚张声势之态,怜春不觉想到先前富察氏和侧福晋田氏来到福晋房中的情形,当时分明看着来访者盛气凌人,似要将福晋生吞活扒的架势。然而福晋却三言两语,凌厉回击,俨然不将她们放在眼中。
是的,落湖前隐忍吞声的福晋已不见了,如今她的主子,不是谁都能欺了去的!
——那么,她又怎么能给福晋丢了脸皮,没点气势呢!
怜春想罢,便挺起了腰杆,站在楚依身侧。
楚依抿唇一笑,却声色而不露。
这时来人已推门而入,赫然便是富察氏宛心与侧福晋田清芸,瞧着她们带着各自的婢子施施然走来,衣香鬓影,缭绕生姿。
啧,什么时候这俩竟凑成一对,一副同仇敌忾之态?
——果然,还是忍不住啊……
楚依先发制人,懒洋洋地手肘抵桌,道:“原来是妹妹们,我身子不大好,可能会照顾不周啊。”
“听说姐姐出府去外头散心?”富察氏宛心先开口问道,神色温婉。
楚依道:“是的,心里头闷便出去散了散心。”
“妹妹也知道定是弘晴的事令姐姐伤心欲绝,才会出府。若是姐姐与额娘好好说,也不至于会闹成如此了。”田清芸于一边插上话,她不及富察氏心思细腻,说来便也比较干脆直接。
不过直白过了头,也难免会让人心里头不适。
宛心瞥了一眼田清芸,便上前坐到楚依身边的位置,瞧着她道:“姐姐这脸色真是不大好,想必定是在为弘晟的事儿操心担忧吧?其实姐姐毋须烦心,爷那般疼姐姐,自会在额娘地方为姐姐你说话,你早晚是能见到弘晟的。”
她们左右夹击,一口一个弘晴,一口一个弘晟,摆明就是要刺激她。然而楚依却丝毫不动怒,面色淡淡地舀了一勺淮山杞子粥,平声道:“如今我只求安稳便好,过往的事情便让它过去罢。”
见她这般淡然不惊,富察氏与田氏都微感讶异,但或许,她不过是装给她们看而已呢?其实……恐怕内心早已是奔溃了吧!
而今她们联手前来,便是要一同灭灭她先前的威风,往日分明是叫人欺压着,如今却仗着爷的宠爱便不将人放入眼中,哼,岂能容忍?
至于其他的人,日后再留着解决呗。
二人各怀鬼胎,心里打着算盘,然如今,她们的共同目标,便是眼前的楚依。
宛心与田清芸心照不宣地一对眼,前者便一脸哀愁缓缓说道:“其实宛心若是姐姐,也会受不住的。去了一个,仅剩的一个还见不到面。唉,想来都会整日难以入眠呢。”
“对啊,瞧姐姐这番模样,当真是憔悴得紧哪!不过二十又一,却似是……哎呀,妹妹这张嘴,恁地就这么快了。姐姐就算是在病中,也是美的。”
二人三言两语,言辞化作看不见的锋利刀刃,但却下手极为精准,次次都戳入骨心眼中。
楚依拿着调羹的手一顿,放下来,怜春递上丝帕,后者接过慢悠悠地擦拭了唇边吃粥时残留的痕迹。
神情始终如一抹横掠过天边的清云,眼底碧波无风,平静沉然。
她们两人似有些不甘,见她缄默无言,对视一眼,又即要开始新一轮的言语挑衅。然而就在此时,楚依忽地一皱眉身子倒下去。
“福晋——!”身边怜春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惊慌失措地大喊,“福晋您怎么了!”
“肚子……”她紧蹙眉头,手捂住腹部,脸皱成一团喘息连连,“疼……疼……”
富察氏和田氏慌了一下,两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地瞧着满面痛色的楚依,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便疼上了?
——莫不是……在装?
可就见她们两人从椅子上起身,欲要近看时,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便见胤祉站在门口,怒气冲冲地努张眼球,大发雷霆道:“你们对玉宁做了什么?”
两人皆一愣,宛心机警,面色一转便提脚步至胤祉跟前,一脸委屈:“妾身原是在屋中呆着,后来侧福晋来寻妾身,说是姐姐生了病我们应当去探望。妾身本想着姐姐此时定当心情欠佳,又怎可再去搅扰?但侧福晋一定要拉着宛心去,宛心无法子……”说着说着,那娇唇轻咬,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方才他抵至门口便听见一道惺惺作态的声音,从小长于宫中,自然耳濡目染不少宫闱诡秘,阿玛的妃子便常用这种语气落井下石。
胤祉心细,自然听得出那声音的主人是在刁难楚依。
本想再听听,却兀的传来楚依痛声低吟,自是忍不住勃然大怒,就见富察氏和侧福晋站在楚依对头,方才在额娘屋中压抑的郁气便一下发泄出来。
不过想来他刚刚并未听得富察氏说话,再者她在他心中一直都是温婉贤淑,德艺双馨的形象,又见此下她娇柔单薄的惊惧模样,胤祉不由地软了声儿:“原是如此,那你便先退下吧。”
她点了点头,又招手唤来身后的婢子,婢子手中提着一篮水果,富察氏宛心将水果篮放在椅子上道:“这都是刚摘的肥桃,是额娘给宛心的。宛心想来姐姐怀着身孕,吃些清甜的水果可润燥。”
胤祉不由地多瞧她一眼,面色略有缓和,点头道:“你倒是用心。”
富察氏羞涩地低着头,未语。
“先下去吧。”
“是。”
楚依拽着怜春的手臂,刘海**下来掩过她一双浅暗的眸子,在不禁意间望见富察氏宛心在胤祉背后一回眸,眼底一闪的笑丝。
一股无名火渐渐涌上心头,她喘息着,方才趁无人注意时往粥里撒了点药粉,本是留着今后派上用场,既然她们来了,便想着该是时候。如今胤祉本就忙得焦头烂额,此时她们来犯,想必胤祉再不会顾及其脸面,自然会好好一顿教训。
——谁想到,富察氏当真狡猾,先发制人,将田氏推下去。
眼见着一旁心惊胆战而不敢言语的田清芸,楚依心底暗自冷冷发笑,胸大无脑,又不够胆量,还看不会眼色随机应变,怨不得荣妃不捧她,反捧那富察氏了。
不过……她眼前浮过胤祉方才对富察氏的柔软神色,直感到一根极细的针扎入心尖,点点疼意蔓延开来。
她差些忘记了,富察氏也是他的女人,虽是妾,也曾恩宠。
那些不自觉的滥情,终归是深入了根性,任他怎么与自己保证,还是做不到全心全意只宠她一人。
哦不,对于一个皇子来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简直就是笑话吧?
——楚依,你能接受与别的女人共享丈夫吗?
——若能,她还会死吗?
——原来一直以为不在意,但一旦入了心,又怎么能控制住心底的妒?
“嗯……”她轻轻呼出声,胤祉怒目看了一眼田氏,才匆忙上前将楚依搂住,极为担忧地问道:“可是小腹巨疼?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怜春,赶紧去叫太医。”
“不用……”她呼喘一声忙伸手制住奔出去的怜春,“现在……好多了。”
胤祉看了看她倔强的眼,又偏头见田氏畏缩的模样,心底一束束憋闷气压已令他精疲力竭,本就累得极了,还挂念着她,却没想到会撞见此等事!想到去屋里看额娘时,她一言一语,皆透露出对楚依无法压制的厌恶嫌隙,胤祉心中越发浮躁难抑。
“玉宁身子骨不好,近日来又连连遭受打击,你倒好,不安分守己,跑来这儿闹事?当真以为我不会惩治你不成?”
田清芸吓了一跳,张嘴急急解释:“清芸并没有,只是想要来探望——”
“不必说了!从今往后,你不得踏入此地半步,出去罢!”胤祉厉喝一声,压抑的怒火终是喷薄而出。
“爷,清芸——”她还想说,但在胤祉一记冷寒的眼眸之下顿时噤了声。禁不住眼神掠过楚依,似有一把飞快的冷箭倏地射入她心脏。
站了半晌,田清芸才一甩袖,小跑着冲出门外。
然而躺在胤祉怀中的楚依,心境却无法平静,她的睫毛微微发颤,他终究还是没有严惩,恐怕还是顾及荣妃。
她唇边扯开一丝极淡的笑,仿佛只要拨开那层蒙蒙云雾,便能窥见深处一丝阴幽之火,正于无声间萌芽滋生。
早晚,会烧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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