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未时,沐婉芙都会带着小膳房小火温炖了三个时辰的滋补汤去养心殿探望埋首于高高的奏折之间的奕渲。每日在宫中看着孩子们在院子里嬉笑追逐,或是听着他们躺在自己怀里呼吸均匀的声音才是最最真实和她最想要的生活。
有些伤痛经过了五年的磨砺让她更加的明白,什么才是寂寂深宫中唯一温暖和安慰她心扉的东西。杨晟铭如今已是奕宓的夫君了,奕宓说的没错,其实这样的结局才是最最好的结局,成全了一对有情人总比拆散他们来得更为圆满。开始她只以为奕渲将她当作惠妃的替身,在永珎忽然染痘被送去宫外时,他与她同样痛不欲生,在那一刻,她宁愿相信他做的那些都是在乎自己的举动,所以她选择试着去接受这个男人的爱。
不知不觉,辇轿已行至了乾清宫外,扶着宝娟的手走下了舆辇,陈二喜已在宫门外等候多时了,“娘娘可算来了,奴才还以为娘娘今儿个让四阿哥和灵素格格给缠住不来了,可是让奴才一通好等。”
“是让本宫替你向皇上讨赏吧,你这个奴才当的可是越来越滑头了。”沐婉芙早将陈二喜的那点花花肠子看了个透,搭着他的手进了垂花门,往养心殿去了。
才走到了养心殿外,便已听见殿内隐约的谈话声,见奕渲与大臣们商议国事,沐婉芙停下了脚步问:“皇上今儿叫了谁的起儿?”
“是敏惠公主府上的额驸大人,听说额驸大人前几日得了北宋徽宗皇帝赵佶的珍贵字画,今儿个呈上来给皇上鉴赏呢。额驸大人如今可是越来越晓得哄公主开心了,只要皇上高兴,公主那里自然也会开心。”陈二喜笑嘻嘻地将殿内的情况说与了沐婉芙听。
“公主和额驸大人自成婚后便夫妻恩爱,琴瑟和谐,况且赵佶的山水花鸟画的确栩栩如生,额驸有心了。”沐婉芙见杨晟铭是来给奕渲送字画的,便也不欲与他相见,正打算去养心殿偏殿的梢间候着。
“前几日朝上,瑞中堂和其他几位大臣们对于立储之事纷纷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你怎么看?”殿内清晰地传出了奕渲的话语。
杨晟铭答道:“微臣以为,各位大人们的话都各自有理,立储之事关乎国势昌盛,最终还是要皇上自己拿主意。正如同赵佶的这幅《池塘晚秋图》,有人说徽宗赵佶一生昏庸无道,声色犬马,滥用奸佞小人霍乱朝纲,致使国破家亡,父子二人及宋室后妃公主或宗室命妇、百官皆被金人掳劫北上,徽宗被金人封为二品昏德公、钦宗被封为三品重昏侯,亡国之君昏聩至此后人自会评论。但其独创的瘦金体书法却是古今无人能及、独步天下,即便是不懂书画之人亦会感觉甚佳。其在书画之上的造诣虽说无人能及,若论治国平天下他根本一无是处。微臣以为立储之事亦是如此。”
沐婉芙不由停驻了脚步继续听他说下去,“立长而不立贤可以避免后宫干政的祸端,若长子资质平庸难免会不服众,日后亦会生出诸多事端。立贤而不立长固然可取,但主少而母壮,外戚自然会以太后母家之名掌管朝中要职,若让外戚掌权过多,亦会动摇国之根本。权势是一把双刃剑,一面是万丈荣光,一面是万丈深渊,从古至今有多少死在这把双刃剑下微臣虽不得而知,但微臣明白,日后仍有人会前赴后继地栽在它的手里。微臣以为,若非要立贤而不立长的话,皇上不妨效仿汉武帝处死钩弋夫人的做法,借此以绝后患。”
一个激灵让沐婉芙的身子为之一震,这个男人竟然提议要杀死日后储君的生母来杜绝后患,他这么做分明是有意针对自己,沐婉芙几乎气得要闯进殿去质问杨晟铭。
陈二喜发现沐婉芙的脸色十分难看,却也不敢轻易开口。
“皇后娘娘性情温婉,素来又有一颗菩萨心肠著称,处理后宫的琐碎事宜全凭一个理字服人。微臣愚见,若是日后的太子能得皇后娘娘的言传身教,必定也会像皇上一样成为一代明君。”
原来在他的心理,只有皇后才是性情温婉、以菩萨心肠著称的女人。也罢,能从后宫的浑水中趟过来的女人有几个能说自己的手上从没有沾染过一丝血腥,自己又何必与一个不相干的人再计较这么多,如此只会给自己的心中图添烦恼罢了。沐婉芙只放轻了脚步,领着陈二喜和宝娟往偏殿的梢间去了。
又过了一刻钟,才有小太监过来回话,“万岁爷请娘娘过去。”
沐婉芙得知杨晟铭走了以后,才领着宝娟与陈二喜去了正殿,殿外内监将暖阁的帘子打了起来,奕渲身着石青色补服正在看折子,见沐婉芙款步走了进来才放下了御笔,“方才听他们说你来了,怎么不让他们通报一声。”
“皇上也别怪他们了,是臣妾见您有要事与大臣们商议所以才去偏殿等的。”沐婉芙边说边将一直保温的滋补汤端了出来。
“你每日既然照顾灵素和永璘这两个调皮的家伙,又要费心朕的琐事,让你受累了。”奕渲暖暖的话语让沐婉芙的双颊染上微微的红晕,“皇上别这么说,这些都是臣妾应尽的本份,不敢在您面前居功。”语毕,将御用金碗递到了奕渲的手中。
奕渲接过金碗,舀了一小勺送到了沐婉芙的嘴边,道:“既然爱妃这么体贴朕,也让朕体贴你一回。”
“皇上!!”沐婉芙低低地唤了一句,陈二喜和宝娟都还在殿内伺候,见此情形只掩嘴笑了笑便也相继退了出去。
见陈二喜识趣地退了出去,沐婉芙掩了掩脸上的窘意喝下了勺中的汤,奕渲见她终于乖乖的喝下了,这才将整碗汤喝了个精光,沐婉芙满含温情脉脉地笑意取了帕子替他点了点嘴角,“皇上怎么还跟孩子似地,偏要臣妾喝了您才肯喝。”
“谁让你宫里煲出的汤与别人煲的不一样呢。”奕渲的话让沐婉芙完全没有回嘴的余地,这样愉悦的感觉竟来的这样迟,若是太后还在的话,她恐怕还得小心谨慎着自己每日的言行,以免让别人说她是恃宠而骄,不懂规矩礼数的人。
奕渲见她笑靥如花心中忽然想起方才杨晟铭对他说的话:若非要立贤而不立长的话,皇上应当效仿汉武帝处死钩弋夫人的做法,如此才能永绝后患。
“今日有人对朕说了一个典故。”他试探地开口,并暗暗留心她的变化。
沐婉芙又盛了一碗滋补汤递给了奕渲,“皇上博学多才,还有人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臣妾可是头一回听说。”
“立储一事,朝中的意见分为几派:以瑞中堂为首的一班老臣们提议立长而不立幼,宗室的贵胄们则以为应当立贤能之人为储君才是最重要的。但今日有人向朕说出了一则典故,汉武帝初登帝位之时深受其祖母窦太皇太后和母亲王太后的牵制,加之高祖吕后为保吕氏一族的荣华富贵不惜残害刘姓诸王,大封吕氏族人以此来巩固吕氏家族在朝中的地位。武帝年老之时,在立储之事上多有犹豫,他有意立钩弋夫人的儿子弗陵为太子,却又怕出现母壮子幼的局面,况且吕后的教训犹在眼前,所以经过再三的考虑和斟酌之后,最终还是处死了钩弋夫人之后再立弗陵为太子。”
沐婉芙知晓他是以话来试探自己,便不假思索道:“汉武帝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是臣妾以为,为了不让外戚专政便要将孩子与母亲阴阳相隔未免太不近人情了,这样做不仅会给年幼的孩子心中蒙添阴影,更会让他在阴暗的童年中渐渐对世间的一切事物失去信心,更甚者是心态扭曲、冷漠无情。虽说臣妾不懂前朝的事情,但也有所耳闻民间母慈子孝的典故,若是孩子从小便得不到母亲的关爱,日后做了储君又如何能做到爱民如子呢。”
“我朝体制举世无双,太祖皇帝自打下江山的那一日起便严令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臣妾与后宫的一众姐妹自进宫侍奉的那一日便得恭肃皇太后和皇后娘娘的教导,自然是谨记祖训、一日也不敢忘记的。满朝文武百官都恪尽职守,一心一意为皇上效力,后宫众人皆恪守本份,安份度日,所以外戚干政的事情在我朝是断断不会发生的。”语毕,沐婉芙已跪了下来请罪道:“臣妾有罪。”
奕渲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扶起了沐婉芙,“朕不怪你。你说的没错,将母子阴阳相隔的确是不近情理,是朕有些心急了。在朕这儿待了这么久,你先回去吧,晚膳的时候朕再去看你。”
“臣妾告退。”跪了安,沐婉芙转身不急不缓地出了养心殿的暖阁。
出了养心殿,沐婉芙才发现自己的心中满是冷汗,她反手将汗珠擦在缎袍之上,密密匝匝的针脚磨在掌心有麻麻痒痒的感觉,“主子……”
沐婉芙对宝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有什么话等出去了再说。宝娟读懂了沐婉芙眼中的意思,只默不作声地跟着出了乾清宫。待走到宫外,宝娟扶着沐婉芙上了辇轿才发现她的手心已被冷汗浸湿。
“有什么事回宫再说。”待坐稳之后,沐婉芙轻轻地吩咐宝娟。
“是。”宝娟应了是,方吩咐了轿夫们起轿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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