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州主城中虽然对百姓做了应急安置, 但到底物资不足,工程搭建仓促,庄良玉在彻底检查过后, 直接让已经熟练流程的神风军上去重建。
起初黔州的人对庄良玉多有抵触,觉得她胡乱指挥是在害人性命, 可等第一间防寒所建好,嘴硬的百姓被左仪灵一脚踹了进去。
再无怨言。
左仪灵带着庄良玉招募来的一众大夫开济药堂熬制御寒汤药, 救治生病的百姓,看着庄良玉的有条不紊和镇定自若,叹了一声:“你们中原人都是这样深沉的吗?”
庄良玉正忙着看各地送来的灾情情报,头也不抬地说道:“你都见过哪个深沉的中原人?”
“姓赵的是一个, 姓萧的是一个。”左仪灵倚在门边,掰着手指头说道。
庄良玉准备写字的动作顿住, 赶在墨汁滴落纸张之前将笔放回, 不动声色的问道:“你见过他们了?”
左仪灵不以为意,“他们来到陵南道的第一日我就知道了。不过是我嫌越州城那个卢将军不好相处, 所以等他们来了黔州我才见过。”
庄良玉轻笑,将身上的披风系紧一些,颇为无奈地看着房门大敞, 而左仪灵仿佛无所察觉一样站在门口任由冷风往屋里灌。
“左姑娘可否关上房门, 我身子虚弱,属实畏寒。”
左仪灵倒是不抗拒,应了一声, 然后转身将房门关上,又颇感好奇似的凑到庄良玉案前, 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图纸。
庄良玉由着她看这些工程图, 哈气暖了暖手。
就听左仪灵突然问道:“你知不知道扎穆寨?”
庄良玉眨眨眼, 觉得这个词有些熟悉。
“你跟着谁学的这些东西?”
庄良玉确信左仪灵是从这些图纸上看出了什么蹊跷,否则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尤其——
现在左仪灵的态度不是单纯的询问,而是质问。
“师从国子监诸位夫子。”庄良玉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这些图纸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没。”左仪灵立马矢口否认,“我就是没见过,问问。”
庄良玉颔首,又开始提笔工作。
但一贯在济药堂忙碌的左仪灵像是突然来了兴致,坐在庄良玉对面问道:“你跟那个姓赵的和姓萧的是什么关系?”
“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难道他们两个都是你的夫郎?”
庄良玉差点被左仪灵这句话呛到。
陵南道一带,很多人称呼自家郎君多为夫郎。这里有许多村寨部落中甚至是女子在当家主权,有些位于山里的寨子便有一妻多夫的习俗。
庄良玉喝了口水压下咳嗽,笑道:“如果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夫郎呢?”
左仪灵上下打量庄良玉一眼,瘪嘴道:“那你这小身板还敢娶两个夫郎也着实是为了爽快不要命。”
庄良玉倒是没想到后世记载中温良贤淑的左皇后年轻时竟是如此语出惊人的类型。
左仪灵像是当真了,继续追问:“姓赵的那个是大夫郎还是小的?”
庄良玉开始嘴上跑火车,逗弄道:“小的。”
“你们中原女子都能娶到这样的夫郎吗?”左仪灵问得很认真。
庄良玉重新提笔,说道:“非也。”
“要怎样才能娶到这样的夫郎?”
庄良玉不过写了一个字,便又放下笔,她看着左仪灵,这不过十五六的小丫头竟然像是真的动了心思一样想要娶个赵衍恪这样的人回家。
“左姑娘芳龄几何?”
左仪灵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乖乖回答:“马上十六岁。”
“赵衍恪那家伙马上二十四,丧偶还带一个娃,你确定要找他这样的?”
左仪灵含混不明地说了一句地方土话,庄良玉听不懂,但听起来像是一句暗骂。
“你在逗我?”
庄良玉理直气壮地点头。
但左仪灵顾不上计较这些,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见左仪灵安静了,庄良玉这才又开始工作。
可不消片刻左仪灵又问道:“真的丧偶?”
庄良玉闷声点头。
“真的还带一个娃?”
庄良玉继续点头。
然后就听左仪灵十分纠结地喃喃自语:“要是这样的话,他就不能做主夫郎了。”
庄良玉,“……”
她现在十分想看到赵衍恪要是听到左仪灵这些话心里会是什么感受。堂堂一个八皇子竟然还被人嫌弃了。
左仪灵叹息一声,托着腮,出神地望着外面未化的雪花,慨叹道:“要是他还有条件差不多的兄弟就好了……”
庄良玉,“……”
她现在更想看如果顺德帝知道自己儿子被别人这样挑三拣四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了。
……
此时大雪虽停,但气温仍低,白日被踩过的雪变成了泥浆,然后在夜里重新结冰,一融一冻,路面被迅速破坏。
庄良玉拿了黔州主城的设计图纸,连夜赶制排水沟渠的工程图。在一众工部官员的质疑和震惊中,雷厉风行地让贾於期带着三军将士开始施工。
又拿着顺德帝的圣旨调了陵南道的官盐。
虽然用盐化雪清路会一定程度上造成对路面的损坏,但以陵南道目前的交通状况来看,这点损坏简直微乎其微。
神风军、镇北军、滇西军在庄良玉的指挥下开始在黔州的主要通行道路两侧挖浅沟排水,同时做路面的清洁。
庄良玉在通路、盖房、找物资,左仪灵便在主城内临时搭了医馆。
气温骤降让许多人都出现了风寒,一些年龄大身体不好的人甚至出现了哮喘乃至肺炎,因为病痛折磨而哭闹的小孩儿比比皆是。
八皇子不懂工程,也不懂医术,便整日穿行在灾民之中负责安抚百姓。
一来二去,竟也被当地百姓夸赞起来。
因着前头开路抢险救灾的萧钦竹一路准备充分,虽然物资消耗速度极快,却并未出现告急的情形。
但负责前行开路的萧钦竹和赵衍恪此时情况却并不怎么好。
***
陵南地带多山,村寨部落众多,分散在山中基本不听朝廷管教。
如今大雪封山,将陵南道禹州的矿产也封在了山里。
陵南道此地物产丰饶,虽然势力鱼龙混杂,但有重兵把守也未生出过大的乱子。跟山中的诸多部落勉强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现状。
但眼下大雪封山,将消息也全部都断在山里。
赵衍恪深知陵南矿产对于整个大雍来说都举足轻重,而这里不仅有诸多矿产,更有在整个陵南道都影响颇深的扎穆寨。
在群山之中,虽然部落村寨众多,但几乎所有村寨都将一个寨子尊为头领。
这就是扎穆寨。扎穆寨存在的时间比大雍朝存在的时间更为久远,甚至比大雍之前的上一个朝代还要恒久。
但这些都不是最为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扎穆寨中传承了数百年的秘密,拿下扎穆寨便是拿下一个足以颠覆现有冶炼技术的秘法。
曾经中原地区连年战乱,陵南道的百姓直接越过群山与城池之间的天险藏进深山中躲避战乱,其中便有历代前朝中精通机巧的工匠,这些人在五斗山中兴建寨子以避灾祸。
在崇山峻岭中建起一片世外桃源。
赵衍恪就是想将这股神秘的力量收为自己所有,而打动这个与世隔绝的山寨的关键,便是左仪灵。
已经在黔州主城见过左仪灵的赵衍恪,对扎穆寨志在必得。
……
战乱年代,五斗山是避风港。但现在,五斗山是横在赵衍恪与萧钦竹面前的催命符。
入山后气温骤降,寸步难行。五斗山极为陡峭险峻,进山的索桥甚至被破坏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锁链,想要越过冰封的大江简直比登天还难。
五斗山临崖的一处山洞中,有点点烛火闪动。
此时的萧钦竹一身戎装,坐在一块石头上静待风雪过去,他抬眼看向山洞外肆虐的寒风,吹得铁索在山谷中发出阵阵回响。
山洞深处是赵衍恪在点着烛火查看五斗山附近的地形图。
萧钦竹知晓赵衍恪为何一定要现在进入五斗山找到扎穆寨,但——
简直比登天还难。
前世,在陵南肆虐的雪灾中,仅是五州七十二郡的灾情便已经让人焦头烂额,被迫接手烂摊子的赵衍恪几乎是被当做弃子扔到陵南这摊浑水之中。
在天气稍微转暖,灾情有所回转的时候,开始重回正轨的陵南道各地州郡开始清查银两囤粮,然后被赵衍恪发现盐税与铁税的账有蹊跷。
于是带兵准备深入五斗山之中,查看盐矿与铁矿的生产情况。
第55节
最后在后来成为左皇后的左仪灵帮助下进入五斗山,对贪污矿产并进行走私贩卖的诸多部落进行清查,甚至是一举铲除这些根本不听朝廷命令的地头蛇。
功绩斐然,深得顺德帝嘉奖。
这才敲开了赵衍恪登上皇位的大门。
萧钦竹曾经对赵衍恪没有任何看法,年少时他们曾同窗读书,但到底志向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从军,庄良玘到地方上寻找自己的政治抱负,而赵衍恪——
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在更加靠近权力顶峰。
但后来的赵衍恪几近被权利迷住双眼,甚至可以拿无数人的性命去做博弈的筹码。
萧钦竹的战死沙场同样也只是一个筹码而已。
包括庄家的落败,庄良玉的死亡。
唯有左仪灵能让他从权利争夺中清醒一点,勉强让这个沉醉与权谋的皇帝想一想制衡之外的事。
萧钦竹死得时候才二十七岁。
那年,赵衍恪与左仪灵的第一个孩子出生。
……
“萧将军,王爷有请。”
身旁的声音扰乱了萧钦的思绪,他敛眸,静了静心神。然后起身向里走去。
赵衍恪正举着油灯对地形图勾勾画画,想要在地图上找出一条通入五斗山的路。
他们现在正在五斗山的第一斗,要过了这道峡谷天堑,才能进入矿山。
见到萧钦竹来了,赵衍恪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道:“萧将军有请。”
哪怕曾经是同窗,哪怕已经共事半月有余,但萧钦竹与赵衍恪之间仍旧是这种极为不熟的客套相处方式。
萧钦竹拱手行礼,“见过王爷。”
赵衍恪指着地形图上的一处山坳,“此地地势相对平缓,有突破天堑的法子。禹州矿产一直是整个陵南道的商贸重头,若是不能尽早确定此地矿山的情况,恐怕影响的就不只是陵南道一地,举国上下都会因为盐铁流通缩减受影响。”
萧钦竹只是沉默点头,上一世他一直驻守边关,不曾在这个节点回京,自然对陵南道当时的详细情况无从知晓。
但印象中,五斗山的矿产并非这样早就出了差错。
萧钦竹看向面沉如水的赵衍恪,隐隐在他身上瞧见前世那个疯狂而极端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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