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依旧忙碌着自己的工作,这样的日子对我而言说不清是好还是坏,作为一名基层警察,似乎永远都有干不完的活儿,我已经由最初的不适应,到逐渐习惯,最后甚至变成有些麻木了。
这天下班后,我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伸了伸腰,刚要回家,忽然徐所长一个电话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我过去后,他正在看一张报纸,见我进来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吧,工商局的谢局长请客。”我有点惊讶,犹豫了一下说:“算了,晚上我还有事,不去了。”徐所长放下了手中的报纸,看了看我,语气很坚定地说:“你必须得去,梦巴黎洗浴中心是你的管片,以后有些事情还需要你协调处理。”我一听顿时明白了,原来梦巴黎洗浴中心已经把关系托到了徐所长这里。我说:“那好吧,一切听从所长的安排。”
一同去吃饭的除了我和徐所长外,还有同事老赵。据说老赵和工商局的谢局长是老相识,那谢局长点名要老赵过去,后来我才知道,所谓老相识只是彼此认识罢了,因为老赵以前在工商派出所干过一段时间,他们之间有过一些接触。
那谢局长果然出手大方,酒席都没有在我们江林市摆,而是将我们请到百里外春城市的一家豪华酒楼。那顿饭菜很丰盛,很多山珍海味我都叫不上名字,光是茅台酒就喝了4瓶。酒桌上,谢局长和徐所长称兄道弟,甚是融洽。当谈到梦巴黎洗浴中心因为容留卖**嫖娼被处罚时,谢局长一脸歉疚地说:“那洗浴中心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开的,也没和派出所的兄弟们打招呼,是我不够周全,也不怪兄弟们处罚。”徐所长听到这儿,赶紧把话接过来说:“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谢大哥亲戚开的啊,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兄弟们去查,大哥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啊!” 我一边低着头喝酒,一边在心里琢磨:“这二位可真是够虚伪了,明明双方都心知肚明,偏偏却要玩这套虚情假意。”
终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谢局长的热情邀请下,所有人又都去春城市一家很有名气的大型洗浴中心桑拿了一番。这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以前从未去过如此高档的场所,终于让我知道了什么是贵族享受。我一边在清澈碧蓝的池水中泡澡,一边看着墙壁上古色古香的壁画,心想:“恐怕古代帝王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吧!”洗浴完毕,徐所长和老赵都被谢局长拽去按摩了,我没有去,但为了不让其他人觉得我不合群而反感我,我主动点了足底按摩,我知道足底按摩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不了就像春节联欢晚会上黄宏演的小品那样,仅仅是被人摆弄一下脚丫子。可真正按起来的时候,我还是有些不习惯,服务小姐年轻貌美、玉手纤细,而我这天天走百家门的汗脚,在她的拿捏下显得很不自然。在我的价值观里,人生来就是平等的,我很不习惯一个漂亮的姑娘跪在地上,低人一等地为我服务。尤其要命的是,当那小姐无比认真地为我按脚的时候,我会不止一次地想到琳琳,一想到琳琳我的心就没来由地疼。
从春城市回来的路上,徐所长红光满面,心情愉悦,他对我侃侃而谈道:“你看到没小徐,干我们警察的,有些时候你就得拉下脸来六亲不认,这次你把他给收拾了,他也老实了吧?俗话说得好啊,你不操他妈他就不管你叫爹!”我听着从徐所长嘴里说出来的这句难以入耳的粗话,心里十分震动。的确,公安工作确实应该加大力度,但问题的关键是,你打击完了,再接受别人的吃请,这合适吗?他们会从内心深处服气吗?时间久了老百姓又会怎么看我们?这可真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虽然我在内心里感觉这件事情处理的不合适,但没有办法,在我们所长的直接干预下,梦巴黎也被开了绿灯,它同全国各地的许多洗浴中心一样,火热地经营起来。我们没事的时候,一般不过去检查,如果去了也只是看看消防通道是否畅通,安全指示灯是否管用等等。当然,我们也在里面的显著位置张贴了诸如“谢绝毒品关爱生命”、 “严厉打击卖**嫖娼行为”的提示语。
诚然,梦巴黎这一现象本身并不正常,但是这个案例却为我们对警察体制中的一些深层次问题提出了深刻思索。我常常在想,为什么警察队伍中的保护伞问题屡禁不止?说到底还是利益的问题。当利益分配的缺口过大时,难免会出现此类问题。对此,公安部已经对此高度重视,几次下文进行专项治理整顿,并从制度上对此类行为加以规范。其实我更想说的是,作为我这样的一个小警察,身处在复杂多变的警界中,有时很难摆正自己的位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正确方向在哪里?就好像是现在的我,绝对不想随波逐流,但在权势的压力下又无可奈何,这对自己的良心是一种痛苦的折磨,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将这份正义坚持和延续多久?
我想起在警校培训的时候,授课老师曾经对我们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同志们要记住,你当警察三年所经历的社**暗面,相当于普通人一辈子所经历的,这就需要你具有坚定的理想信念,否则你将会不可避免地被同化掉。”所以警察职业三大特点中,除了具有危险性、艰苦性以外,还具有强烈的腐蚀性!那天晚上,我们哥几个是唯一一次没有谈论女人,却依旧让我们难眠的夜晚。我们躺在**谈论着老师白天讲的话,不知谁最先说道:“如果真的当了警察之后,我们有一天会不会变坏?”这个问题提出后,几乎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思。是的,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很不容易回答。我想世上没有人天生就愿意变坏,但是,在金钱美色的**面前,在得到和失去的抉择面前,在巨大的心理落差得不到有效平衡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还能依然站得那么挺直倔强?
那天晚上我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我莫名其妙地想到了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山村,想到了那些朴实善良的父老乡亲,不断反思着人生的价值……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不管怎样,我这辈子一定要做一个好警察,我要把生命中最纯朴厚重的感情回报给这个世界有良知的人们,我要为自己有限的生命赢得无怨无悔。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有犯罪分子点着了一幢楼房,大火熊熊地燃烧着,我奋不顾身地冲进火海里,抢救出了一个又一个被大火围困的人。最终,歹徒冲我开枪了,我在火光中缓缓倒下,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
老实说,入警以来我也面对过许多**。记得有一次,我在处理一起治安案件的时候,当事人一方给我送来了2000元钱,意思是要我有所偏袒,争取将另一方送进去蹲两天。其实,根据当时的案件性质,我只要稍微做点手脚,就可以将另一方处以治安拘留,但被我义正严辞地拒绝了。还有一次,我的管片内一个老板找到我,要与我合伙开一家旅店,他说不用我投资一分钱,也不用我参与任何经营管理,只要对外说我是合伙人就可以了,他保证每年给我2万元的红利,仍被我婉言谢绝了。身为一名警察,我知道很多时候,自己如果把不好物欲的闸门,一旦打开,势必如滔滔江水一样倾泻而下。我有一个同事说的好,他说做警察的如果步入歧途,就好比是从高山上往下滚石头,刚开始的时候不见得有多快,但是却越滚越快,到最后你想要止住,已经不可能了……
那天,周严冉神秘兮兮地找到我,贴在我的耳边问我:“想不想发大财?”我说:“想啊!做梦都想。”周严冉说:“那我给你指条路子,保准你赚大钱!”我说:“什么?说说看!”周严冉点着一支烟,不紧不慢地说道:“开个废品收购站!”我听了,噗哧一下乐出声来,嘴上说道:“开什么玩笑,开废品收购站也能挣钱?”周严冉白了我一眼,轻蔑地回敬我道:“一年五六十万元收入,你信不信?”我张大了眼睛,惊讶地问道:“真的假的?”“骗你我是孙子!”周严冉继续神秘地说道:“但是你必须得有路子,什么东西都敢收,否则挣不了大钱!”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我说:“你的意思是收赃买赃?”周严冉涎着脸皮,眼睛一挑说:“别说的那么难听!什么叫收赃买赃啊?这只是赚些巧钱而已!”我说:“不,打死我都不干!”周严冉再次动员我说:“你就干吧!你干有方便条件,咱们合伙,我负责经营管理,你就负责给我协调各种关系。”我笑着摇摇头,嘴里说道:“不可能的,那钱赚得不踏实!”周严冉见我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马上将脸沉了下来:“亏你还是警察,这么不开窍,什么时候能发财?你要是不干,我也不强求你,公安局我认识的哥们儿多了,我找别人合伙去!”说完之后,周严冉摔上门走了。这次我和周严冉闹了个不欢而散,他走后我也在想,是不是我太谨慎了,其实我也知道,局里有些同事都在利用方便条件做着各种小买卖。但转念一想,这钱不挣也罢,即便是不出什么事情,花起来也不安稳,我徐阔就是穷死,也不赚这昧良心的钱。
后来,周严冉的废品收购站果真顺利开业了,据说是和江林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一名民警合伙开的。开业没有多久,周严冉就给我打电话,嘴里骂道:“操!让你干你不干,比倒粮都挣钱,一看你就是受穷的命!”撂下电话,我吧嗒吧嗒嘴,心里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
就当周严冉给我吃后悔药的时候,我又听到了一个让我惊讶不已的消息,和我一起考入公安局的铁哥们儿王向中,自己主动要求调离公安队伍,并且相关手续已经办妥。我们哥几个得知此消息之后,迅速聚到了一起,质问向中为什么这样冲动,要知道别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往警察队伍里进,他却主动提出调离公安队伍,这不是犯傻吗?谁知道向中听了我们的劝解,哈哈一笑,说道:“兄弟们不要劝了,我早就想好了,我又不傻岂能不知道利害得失?我早看透了,今后的公安执法将会越来越严格,以前那种吃拿卡要,捞尽肥水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了。而且,如今我们做警察的责任大、压力大,弄不好就会给自己招来祸端,总之一句话,如履薄冰的日子不好过啊!”
大家听了王向中的话,不禁面面相觑。
这时王向中潇洒地向自己的口中夹了一口菜,一边吧唧着吃,一边继续说道:“我这次调进文体局,正和我原来的主持人工作对口,自己比较钟爱这个行业,况且文体局相对清闲,没有责任,我也能利用业余时间搞搞我的庆典公司,多赚些钱啊!”我们几个大眼瞪小眼地听着王向中侃侃而谈,觉得他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同时也为他能够迈出常人看来很不可思议的一步,充满了敬佩。原本是一起当上警察的,而今他却要离开警队,自然我们心情都比较沉重。谁知王向中却一改往日聚会时的沉默,显得心情愉悦、兴致勃勃,他一边给我们几个倒酒,一边兴奋地说:“调走了,终于调走了,再也不用受这份罪了!”
王向中主动调离公安局的事情,迅速在我们江林市传开,他成了江林市公安局有史以来主动提出调离的第一人。不了解内情的人甚至胡乱猜疑,说他是派出所所长关系搞僵了,才被迫离开的。其实,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如果单纯和派出所领导的关系搞僵,大不了再换一个派出所工作,也不至于离开警队。而且,王向中是主持人出身,搞人际关系他是内行。王向中调走的事情不但普通人想不通,就是我们江林市公安局局长也找他谈了几次话,要他慎重决定。但王向中去意已决,任何人都挽留不住。当王向中拿着主管副市长签字的调令,到人事局、财政局等单位办手续时,工作人员都以为他是想要从文体局调到公安局呢,当听说他是从公安局调到文体局的时候,都像看动物似地看着他。
任何事情都是有它自己的理由,王向中的调离,似乎预示着公安队伍中一种新气象的到来,就好像黎明前的那一丝沉寂一样,一场改革似乎已经不可避免。
2001年底,省厅和市局为了能够更好地了解基层警察的情况,责成各级县市区公安局,在本地区本单位开展一系列的调研,然后形成书面材料逐级上报。我们江林市政治工作处将这一任务分解到每个基层派出所,规定每个派出所必须上报一篇成型的调研报告或理论文章。我们东山派出所虽然有干警12人,但是真正能写材料的却找不出几个人,这一任务自然就落在了我的肩上。当时,我正处于对繁重的警察工作十分不满的时期,心想写就写吧,也好借机发一下牢骚。于是,在我的精心准备下,用了大约一周的时间,一篇题为《基层派出所工作现状及存在的问题》的理论文章终于完成。大致内容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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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基层派出所现状及存在的问题
一是工作任务繁重和警力不足的矛盾十分突出。以东山派出所为例,本来作为城区所,下管数万人口的聚居区,警力已经明显不足。却还要一天到晚开会,应付各种检查,发案还要去调查摸底,进行现场勘查,民警工作压力很大。既要保证完成工作任务,又要防止自己不犯错,平时处处谨小慎微,严重地制约了公安干警潜能的发挥,削弱了队伍的整体战斗力。
二是待遇不高、医疗保障滞后,警察每人每天平均工作时间为10—12小时,一周就是70小时以上,几乎是劳动法规定的二倍。长此以往,民警们被弄得疲惫不堪,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压力过大,导致各种精神和生理的疾病不断发生。据统计,全局民警545人中,经医院诊断患有各种疾病的337人,占60%以上。1998年以来,全局因公死亡的民警占死亡总数的31%,病故的占69%,其中年龄最大的59周岁,年龄最小的仅22周岁,死亡的平均年龄为45周岁。
三是队伍建设的成果与消极因素同时并存。近年来,虽然公安队伍建设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执法服务中的违法违纪问题依旧时有发生,主要表现在党员干部违法违纪问题居高不下;以权力商品化为特征的涉财违法违纪问题严重;执法腐败问题仍然突出,尤其民警参与黄赌毒案件,更是社会关注的热点。
二、解决问题的一些对策
一是精简机构,确保警力下沉。当前公安机关内部,依然沿用的是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公安管理和运行模式,公安内部警种设置过多,一线警力紧张,民警常年超负荷运转,所以,应该重新对机构进行设置,对公安队伍结构进行大刀阔斧地改革。精简机关,充实基层,确保警力下沉。
二是将以打击为主变为以预防为主。随着改革的不断深入,人口管理已经成了当务之急,尤其是大量流动人口的存在,给治安管理带来了难以想见的难度。为此,建议取消巡警大队,成立专业的治安队,使其围绕社区开展工作,熟悉居民,了解住户,这将对有效预防和打击犯罪,维护社会稳定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三是彻底根除非警务活动。公安机关由于实行的是“条块分割”的双重管理机制,所以各级地方组织往往把诸如征地筹款、计划生育等原本不属于公安机关职权范畴之内的工作,交给警察来做,不仅大大消耗了原本就十分紧缺的警力,而且弄得警民关系非常紧张,所以,必须彻底根除非警务活动。
四是赏罚分明、建章立制。要建立良好的激励机制,提高民警待遇,要使民警挣的工资能够养得起老婆孩子,不至于每天为生计发愁,要严格落实民警的年休假制度,缓解民警的工作压力,确保民警的身心健康,同时建立能上能下的干部任用机制,畅通干部的选拔任用渠道。
这篇论文写完之后,我又仔细看了几遍,感觉基本上已经把基层派出所存在的问题说明白了,甚是得意。满指望交到所长手中后,他会夸奖我几句,谁知他只是简单地翻看了一下,然后轻描淡写地说道:“行!就这样,明天上班的时候我替你交到局里去。”所长的话让我的心里凉了半截,我知道就凭他那文化水平,估计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但我的心里又抱有一丝幻想,总希望自己的论文能被上级领导们看到,让他们知道基层警察的苦,也让他们知道我们这些小警察并不是每天只知道一味蛮干工作,我们之所以还在坚持着自己的底线和原则,那是因为我们心中还有一个信念,我们要对得起头上那金光灿灿的警徽。
我的工作依旧在继续着……没有快乐,没有哀伤。
随着对管区内逐渐的熟悉,我发现了一个重要情况,那就是我们东山派出所管区内由于地处于繁华的火车站附近,所以成了张老五犯罪团伙的集中活动区。这对于我来说不啻于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因为我终于有机会利用自己的工作便利条件,搜集张老五集团的犯罪证据。
我首先把自己管区内的社会治安和人口管理等工作,做得井井有条,没事时我就去管区内转悠,熟悉居民和住户的情况。随着对管区了解的深入,我逐渐掌握管区内有一家旅店正是张老五手下的马仔“疤哥”开的,张老五等人偶尔会去这家旅店聚众赌博。一提到疤哥,我就心中冒火,若干年前那屈辱的一幕就会浮现在眼前,但我还是强压着怒火,见面故作热情地和他打声招呼。疤哥对我这个新来的小警官印象还不错,总是递烟递酒地和我套近乎,显然记不起若干年前的一个傍晚,我不但被他抢劫过,还挨了他两个响亮的耳光。更想不起数月前,在一家酒馆内,我就是那个歌厅小姐琳琳的“表哥”,还被他当面取笑过。
我私下里留意着疤哥的一举一动,并暗中搜集着张老五等人的犯罪证据,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他所欠下的一切孽债都将加倍还上。
为了更有效地搜集张老五犯罪集团的证据,我不但安排了一些耳目特情,而且亲自创造一些机会,试图打入这个团伙的内部,了解相关的情况。我利用对疤哥旅店进行四防安全检查的机会,对整个旅店的运营情况进行了解,掌握了里面聚众赌博和卖**嫖娼的犯罪事实,但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我暂时没有动他们,对疤哥的违法犯罪活动假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疤哥自然感激不尽,经常利用业余时间请我喝酒,我也不拒绝,在酒桌上与他一团和气,换取他的信任。经过大量艰苦细致的工作,逐渐了解了张老五犯罪团伙的详细情况。
原来张老五真名叫张少强,38岁,家住江林市北岗委8组,父亲是某工厂的司机,母亲在街道一家工厂上班;家里兄弟5人,靠父母的工资度日,生活不是很宽裕。张少强因在家里排行老五,所以左邻右舍都叫他“张老五”。上学后,张老五因生性好斗在学校出了名。他根本无心上学,整日四处打仗斗殴。到初中一年级时,干脆不上学了。辍学后的张老五继续与狐朋狗友为伍,因为他打架心狠手辣,被众人称为“大哥”。
1983年,当时才19岁的张老五帮朋友到江林市二道沟打仗,不想把对方的一个人打成重伤,他们先后被公安机关抓获。他也因伤害罪被判刑6年,1988年4月,张老五减刑1年半提前释放出狱。出狱后,他很快就通过关系认识了疤哥等社会闲散人员,并迅速地将他们网络在自己的麾下,开始长期从事流氓恶势力违法犯罪活动,张老五也逐渐成为黑恶团伙的所谓“大哥”级人物。
张老五等人的违法犯罪事实包括:
1998年8月,团结街某防盗门厂要给职工租宿舍,张老五等人经过预谋,他们决定在该工厂墙外的一块空地上盖两栋楼,再租给该工厂收租金。张老五马上派疤哥等人找到防盗门厂领导说:“我们是张老五的兄弟,听说你们要租房子,从现在开始不用找了,也没人敢租给你们,我大哥说了2个月内在给你们盖两栋楼,每栋楼一年租金10万元。”然后疤哥等人又找到某暖气片厂厂长,以盖房子为由向其要钱,厂长害怕张老五等人报复,被迫答应给他们价值1.4万元的10吨元宝钢。随后,疤哥等人找到某机械厂,以同样的口气,勒索了价值7000元的25吨水泥及建筑材料。两个月后,张老五没花一分钱,建成了两栋600多平方米、价值100多万元的二层小楼。
1999年4月,张老五得知绿水河镇四家村孔某靠开沙场发了家,现在手里还有几家沙场,他们就决定买个沙场经营。他们相中了孔某开的永和沙场,这个沙场有3顷地的面积,孔某已经投入了15万多元,还欠村上10万元钱。可是,知道惹不起张老五等人,就以低价20万元卖给了他。可是后来,村上得知孔某将沙场兑给外人了,不知道欠款谁还,就没让开工。张老五知道后,想孔某竟敢太岁头上动土,骗钱骗到他的头上,马上派疤哥等人务必将孔找到,他不但索要20万元钱,还要让孔赔偿他的损失10万元。疤哥等人不敢怠慢,马上赶到四家村找孔算账。不巧的是孔去北京没在家。张老五却认为孔是在躲着他,纠集了10多人,携带枪支、刀等凶器,赶到孔某及其岳父家,将孔的弟弟、岳父、孔某的妻子王某及她的姐姐、姐夫、哥哥、嫂子等人强行带到他们江林市的房子(对外称“公司”)。其间,张老五指挥手下毒打孔某的亲属,逼他们说出孔的下落。孔某的妻子王某被逼得几次跳楼逃脱未果,孔某的岳父被打得尿了裤子,身上多处受伤。三天后,孔才听说亲人被张老五等人绑架了,立即从北京赶了回来。张老五等人又非法拘禁了孔某的亲人两天。孔与张老五等人商谈,最后给了张老五现金10万元,说是还村上欠款,还写下6万元欠条才了事。张老五收到钱只给了村里2万元,其它都被他私吞了。当村里再次不让他采沙时,被张老五等人一顿打。之后他们购买了沙船、运沙车、推土机,沙场正式开业了。
2000年5月,团伙成员周四虎子的父亲在长榆公路一个修桥工地打更。一天,周的父亲与更夫张某因琐事发生矛盾,双方厮打起来。周四虎子知道后,领人到工地找张某,说张某将其父亲打坏了,要钱住院看病,张某给了600元钱。没过几天,周四虎子的母亲又到工地向张某要钱,张某说身上没钱,能否缓几天。当时,江林市后小屯的付某也在工地打工,见状上前替张某讲了两句情。周四虎子的母亲听付某说情,不由分说,冲上来又挠又骂,还大喊大叫说付某打她了,后来被大伙拉开了。张老五听说周四虎子父母被人打了,想这是收买人心的好机会,决定亲自出马,替兄弟“出头”。于是,他带领团伙主要成员李国立、周四虎子、于龙、疤哥等人赶到后小屯,将付某抓回 “公司”,先是一顿打,将付某随身的1100元钱抢走,并威胁付某拿出5万元钱才可了事。付某在亲属的帮助下,给了张老五等人1.6万元钱。
2000年9月,个体老板石春辉想借张老五的势力独霸江林机械厂的废铁生意。张老五指使疤哥等人,威胁另一个在机械厂做废铁生意的李某,使石春辉如愿以偿。事后,石春辉付给张老五等人3000元钱。开始,石春辉就是想借助张老五等人的势力做生意,后来他也加入了该团伙。2001年,他找到张老五等人,说个体老板毕某有钱,于是张老五等人敲诈毕某8000元。
截至2001年秋,张老五涉黑犯罪团伙在整个江林市,持枪持械绑架、抢劫、敲诈勒索、霸占沙场,非法聚敛钱财达500多万元。
……
这一幕幕触目惊心的违法犯罪事实,令的我内心十分沉重,心想如此黑恶势力不除,老百姓怎么能安居乐业呢?我曾亲眼目睹过被张老五迫害过的人,他们一个个胆战心惊、心有余悸的样子,让我很久都难以忘怀,我也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为铲除这个社会毒瘤尽自己的一份力。
我从侧面了解到,张老五之所以长期逍遥法外,跟近几年他在公检法系统中培植出保护伞有直接关系,这些司法队伍中的腐败分子为他的违法犯罪活动,起到了包庇纵容作用。我将从疤哥等人口中得知的诸如五哥和谁关系密切等重要信息,都一一铭记在心里,我想所有的这些信息,迟早都有用得着的时候。
2001年11月12日上午9点左右,我们东山派出所管区内发生了一起重大杀人案,一家三口在五楼的居室内被人连捅数刀,全部身亡。接到报案后,我们只用了几分钟就到达了案发现场,那场面惨不忍睹,被杀的除了年轻的父母外,还有一个可爱的7岁小女孩,那血水都从五楼流到了四楼的楼梯口。刚开始时,我以为又是张老五犯罪集团所为,但后来证实不是,这起案件属于典型的仇杀,嫌疑人因为怀疑被害男主人与自己的妻子有不正当两性关系,遂产生杀人念头。据目击者说,嫌疑人身高1.70米左右,右腮处有明显的打斗后留下的伤口,当时下楼时神色慌张,浑身是血。由于案情重大,我们马上给刑警大队打电话,将案件现场转交给他们勘察处理,我们则在局里的统一调度下,开始了对犯罪嫌疑人的围追堵截。我们江林市公安局出动了上百警力,很快在各出城口设卡,依据案犯特征,开始了地毯式搜查。指挥部判断,由于案发时间短,嫌疑人快速出逃的可能性不大,很可能还隐藏在市区内。所以一再强调参与案件侦破的干警们,一定要提高警惕,争取尽快将其抓获。
我和老赵负责对东山派出所管区内的一小型客运站进行排查,本来按指挥部分析,犯罪嫌疑人从这里坐车逃走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这里的客车基本都是通向乡下的。尽管这样,我和老赵丝毫不敢大意,提高了警惕,睁大着眼睛在人群里搜索着,因为假如嫌疑人真的从我们这里逃走了,那么这种责任我们是承担不起的。上午11点左右,指挥部来电话,嫌疑人的身份已经确认,此人名叫郑学会,35岁,身高1.72米,国字脸,体型偏瘦,与被害人有多年过节,系仇杀。11点15分,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是丹丹打来的,她说自己的肚子疼,八成是要生产,要我马上回去。我听到这个消息,心中骤然一紧,没想到在此关头又出现这种情况。我赶紧给丈母娘打电话,要她马上过去帮忙处理。11点50分,丈母娘急切地给我打电话,说丹丹已经被推进手术室,但面临着难产,要我立刻回去。我解释说,自己正有杀人案在侦破过程中,实在抽不开身,要她帮着安排一切事宜。
正打着电话,突然一个衣衫褴褛,像个流浪汉一样,戴着一顶黄军帽的人进入了我的视线。此人形迹十分可疑,走路的时候东张西望,一边走,一边用一张破纸壳遮住了半边脸,而那被遮住的半边脸正是右腮。种种迹象表明,此人很可能就是杀人在逃犯郑学会。我的神经一下子绷紧起来,赶紧撂下电话。旁边的老赵也用手捅了捅我,显然他也发现了这一异常情况,我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达成了默契。由于我和老赵都穿着便衣蹲在客运站的门口,一副在等车的样子,根本就没有引起这个人的注意,当他走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大喝了一声:“郑学会!”此人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啊!”然后他又立即反应过来,撒腿就要跑。我见此情景,一下跃起身子,一个抱摔,“扑通”一声就把他给撂倒了,又迅速地将胳膊反拧过来。已经身负三条命案的犯罪分子哪肯轻易就擒,拼命反抗着。这时老赵也跟上来,一脚踩到他的脑袋上,和我一起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给他戴上了手铐。虽然此时已经不再有逃脱的可能,他却依然不服气地在地上挣扎,喉咙里发出近乎绝望地哀嚎。大约有十几个回合后,在我和老赵牢牢地控制下,他终于趴在地上放弃了抵抗。然后,我们将已经泄了气,耷拉着脑袋的郑学会拎了起来,并从他的腰间搜出了一把足有20公分长的杀猪用尖刀。这时,警笛声大作,局里的其他干警迅速赶来,连同我们一起将郑学会快速带离抓捕现场。所有这一切,就好像电影中演的一样,不过是短短的几分钟,但却那样真实地发生了。旁边有很多群众亲眼目睹了这一惊险的场面,他们好奇地议论着,但他们或许根本就不会想到,就是这个刚刚被抓获的人,曾在几个小时前,残忍地结束了三条鲜活的生命。
能将重大杀人犯郑学会亲手抓获,对我来说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对于一名基层派出所的民警来说,这样的经历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有几次。等我将犯罪嫌疑人押往预审室,并向主管副局长汇报完抓捕经过之后,才猛然想起自己的妻子还在医院生产,便急忙赶往医院。
当我急匆匆地推开医院病房的门时,眼前的情景让我惊呆了,亲友们能来的都来了,大家表情凝重,丈母娘的脸上甚至还挂着泪水。原来丹丹难产,虽然她已经脱离了危险,但孩子最终没有保住。据医生们说,如果早点将丹丹送来医院,情况可能会好些。
我听到此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是抓郑学会时的紧张劲儿还没有让我缓过神来,还是失去孩子的悲恸让我一时难以接受,我只觉得自己两腿发软,眼前天旋地转……
我执意要去看看死去的孩子,但丈母娘和几个姨娘却拦着不让。我知道她们是为了我好,因为孩子已经死了,看了又有什么用,只会平添悲伤,想想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说老实话,我自己也觉得无颜面对这个逝去的小生命。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丹丹的床前,她满脸泪痕地躺在**,看到我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将头别过去。我的心里难过极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能从丹丹的眼神中读出对我的怨恨,我甚至能断定这种怨恨,可能一辈子我都无法消除。
我没有过多的解释,尽管我刚刚亲手抓住了一个杀人犯,可这有什么用呢?他能换来我孩子的生命吗?其实我自己也认为,这个孩子之所以没有保住,绝对和我这个做爸爸的没有尽到责任有关,据几个姨娘说:“孩子是一个足月的男婴,足有八斤重,长得白白胖胖的,模样可爱极了!”听到这样的话,我的眼中两行泪水止不住潸然滑落,一种锥心刺骨的伤痛一下子就直入心底,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孩子,你走了
这个缤纷的世界,甚至你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
爸爸迟到的脚步,没能将你留住
孩子,你走了
妈妈哀怨的双眼,将爸爸锁定在愧疚里
注定了一生都无法走出
孩子,你听到了爸爸忏悔的声音么
爸爸跪在上帝的面前,向你赎罪
不求你的原谅
只求你的理解
如果有来生
爸爸还愿做你的爸爸
那时,我将张开双臂
迎候在这美丽的人间
同妈妈一起
将你幸福地拥搂
……
丹丹出院后,没有回到家里,借故需要产后调养,住到了娘家。自从见到我后,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我知道从此后,在我们之间注定了会有一道难以弥补的裂痕存在,这将会为我们今后的生活,带来更大的问题和挑战。
关于我亲手抓获杀人犯郑学会的消息,迅速在全局传开,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对我说:“你小子命真好,那郑学会偏偏往你蹲守的小客运站跑,别人想找这样的机会都找不到呢,你就等着立功受奖吧!”我听到这样的话,心想:“还命好呢,要不是因为他,我儿子的生命也不会保不住,他这个案子发的太突然了,哪怕错后几个小时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但我还是谦虚地说:“没什么,人又不是我一个抓的,赵哥也同样功不可没。” 话虽这样说,但同事们都知道,那天是我第一个冲出去把郑学会摁倒在地上的。私下里,老赵也十分钦佩我,他对我说:“没想到你小子平日里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样子,真正动起手来却干净利落、毫不含糊。”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心中却仔细回想着那天的经过。其实要不是丹丹在医院生产我心里十分着急,可能在抓捕动作上也不会那么利落。
后来,局里果然针对这次12.12杀人案的快速侦破,要给相关人员报功,自然我和老赵成为了主要对象。但是,老赵推说他年岁已大,没有什么政治前途了,非要把这个名额让给我。我也谦让着说,自己还年轻,机会多的是,还是把这个机会让给老同志吧!最后在局党委的参与下,政治处决定把这个功授给我。当这个含满了我一腔泪水的三等功正式报批下来的那天,我拿着相关的奖章和证书,心潮澎湃。我知道,这个三等功我付出的代价太大,它不是一本普通的证书,它是我儿子沉甸甸的生命。我没有把痛失孩子的事情对单位的任何一个人讲,我想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况且,谁让咱当初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呢,选择了就应该对一切不可预见的结果承担责任。
抓获郑学会的时候,正值深秋时节,我常常站在派出所的窗前,眼望着外面天空中南飞的大雁,心中万分悲凉。那秋风中飘舞的落叶,派出所内阴凉的房间,让我有一种暮年将至的感觉。我觉得自己仿佛不是28岁,而是58岁。我知道,这是因为警察生活压力过大所造成的心态老化,当你经历了太多的世态炎凉,你不可能还一身轻松地用那种纯净的眼光看世界。至此,我忽然明白,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就等于选择了沉重,那种深深的负担感会让你一生不得轻松!
当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总是胡思乱想,觉得一切似乎都是天意,如果说那天郑学会的生命最终在我的手里终结,那么是不是老天同时也在惩罚我,让我儿子的生命也在那时瞬间消逝?圣经上说,有些人死后注定了会升入天堂,有些人却要下到地狱,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这些当警察的呢?我们曾亲手抓获很多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很多生命在我们的手里终结,那我们的灵魂死后是该升入天堂呢?还是该下到地狱?
我不禁想起了一个老警察给我讲的一个故事,他说多年前他当法警的时候,被抽调执行了一次枪决死刑犯的任务,当时的场景让他一生难忘。那一排死刑犯五花大绑地跪在乱石岗设立的法场上,一个个表情麻木。只听指挥官一声令下,他们三个带着墨镜的执行者,同时举枪对准了一个死刑犯的后脑。本来按事前规定,应该是由他主枪执行的,结果由于太过紧张,他居然忘记了扣动扳机。还是旁边的人反应快,迅速地补了一枪,只见那人犯一头就扎到了地上,身下很快就凝集了黑乎乎的一滩血,鼻子里吸入的是一股难闻的血腥味。他说一连几天,他都吃不下一口饭,心里是一种怪怪的感觉。也难怪,试想还有什么比自己亲手结束一个人的生命更残忍的事情呢?
这个故事给我的印象很深,我知道身为一名警察,直面生死的机会要比其他人多很多。就好比那天一家三口惨死的凶杀案现场,那小女孩蜷缩在角落里,睁着眼睛死掉了,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我是一个没有经历多少血腥场面的人,面对如此场景,岂能不被深深震撼?一个可爱的生命就这样没了,是谁让我们的生命充满了邪恶和暴力?为什么我们的生活中不都是阳光、鲜花和笑脸?
直到今天,我更加明白了警察这个职业的深刻涵义,这是一个不允许你掺杂太多个人感情的职业。都说当警察的要冷酷心狠,要敢于面对一切罪恶,其实不心狠也不行,如果你怀着一颗仁慈之心,那么你如何打击犯罪、惩治罪恶?如果你满怀着一颗仁慈之心,那么你的眼泪必将会流成一条滔滔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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