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凌晨开始, 暴雨突降。
在隆隆雨声中,隐隐感受到夏天将近的脚步。
庄良玉在厚重的水汽里醒来,湿重的空气让身上也变得黏腻, 她现在还不能独立起身行动,躺在**像是一条死鱼。
听着外面大雨滂沱, 庄良玉心中诡异的安静下来。
哗哗的雨声和轰隆的雷声像是带走了心里所有让她感到烦躁的事物。
庄良玉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屋里此时燃了一盏昏暗的烛火,朦朦胧胧地映着外面的影子。
从离开西都城后便没有停下来的大脑终于在此时可以休息片刻。
庄良玉脑袋里此时空空如也, 看着外面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又或者她什么都不愿想。
于是听着雨声,又沉沉睡去。
清晨醒来的时候,外面雨声还在继续, 庄良玉想扯过被子蒙头继续睡觉,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人攥住了。
她顺着抬头, 看到靠着床柱小憩的萧钦竹。
萧钦竹的发尖还湿着, 衣襟上也有湿漉漉的水汽,他攥着自己的手, 眉头紧蹙,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应当也是刚来的。
庄良玉不动了,费力撑起身子往前上了一点, 将自己的脸枕在二人相握的手上, 继续看着外面的雨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萧钦竹醒了。
刚想动作,便发出“嘶”的一声。
原来是庄良玉将人的胳膊都睡麻了, 萧钦竹垂着半边肩膀,俯身凑到她近前, 温热的气息混着萧钦竹身上的冷香扑面而来。
庄良玉眨眼, 不避不闪, 黑白分明的眼里映着萧钦竹的身影。
萧钦竹凑近,轻轻吻在庄良玉额前。
声音有些暗哑:“身上感觉如何?”
“好了许多。”
萧钦竹也不敢碰她,只好不停握着她的手。
她后背的伤起初并不算严重,缝合之后勉强能撑着行动。但在太仪殿上动作剧烈,伤口二次撕裂,于是就将她搞成了这副行动不能的模样。
“雨天潮湿,要勤换药。”萧钦竹说道,“我今日跟圣上请旨,看看能不能将春桃她们带进来照顾你。”
庄良玉从不亏待自己,思忖片刻说道:“要不,将春桃换成夏荷吧。”
见庄良玉有精神说笑,萧钦竹心里放松不少,温和地笑道:“你想吃什么?夏荷即便进宫也不方便给你做东西,倒不如我给你带进来。”
庄良玉费力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后背,哀叹一声:“我现在这幅样子,想吃什么都不方便。”
萧钦竹眼中沉了一瞬,森冷的寒意闪过,“这件事必然要查个水落石出,无论赵衍恪怎么阻拦,绝不能放过再三对你下手的人。”
想要庄良玉小命的人有很多,一同去陵南道的官员里有人瞧她不顺,五斗山中附属扎穆寨的其他部落,如今不满扎穆寨出山后风头正盛的情形,也对庄良玉充满敌意。
更别提京中,回到这些世家子弟的地盘上,庄良玉就像是落进狼窝的羊羔。
若非现在是在雍和宫城里,她怕是还要再遭几波暗杀。
在宫中说话不便,庄良玉便也少言寡语,偶尔说些话也都与外界无关,都是些寻常话题。
庄良玉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问萧钦竹:“你能不能回头给我带些话本子进宫?”
萧钦竹点头。
虽然在绣鸾阁里,庄良玉也称得上是座上宾,被人锦衣玉食地照顾着,但总归不自在。
庄良玉在这深宫里,除了武宁公主外便没了认识的人,已经出宫建府的皇子不可能来,年岁尚小的八皇子也不便随意进后宫。
所以庄良玉便只能望着空****的房间,想着萧钦竹什么时候会来。
萧夫人也来过一次,带着萧吟松过来探望她。
一见面,萧夫人的眼泪便往下落,哭得庄良玉不知如何是好。
萧夫人一边红着眼眶,一边怒骂萧钦竹不争气,说他连自己的媳妇都护不好。
庄良玉尴尬地挠挠脸颊,不好意思说是自己一时任性,过于逞强,才导致自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萧吟松也难得老老实实地,趴在床边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认真说道:“嫂嫂你放心,要是我哥敢因为你瘫了就另娶,我第一个不让二房进萧家的门。”
然后萧吟松就被萧夫人扯走了。
庄良玉,“……”
萧吟松这小孩儿,真真是一点语言的艺术都没掌握。
萧夫人又叮嘱几句,这才恋恋不舍地带着意犹未尽的萧吟松离开。
第81节
据说后来萧吟松这句话传到了萧钦竹耳朵里,本来就课业繁重的小孩儿更是被好好修理一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惨不忍睹,苦不堪言。
不过,绣鸾阁之外的事都与庄良玉暂时无关了。
她就安安心心在绣鸾阁中做个不问世事的闲人。
等到庄良玉能下地行走的时候,她已经在宫里待了五天。
庄良玉在宫女的搀扶下在绣鸾阁院里散步。
好不容易能离开床榻,让她感觉如获新生。
庄良玉后背的伤已经基本愈合,虽然行动间仍会扯动伤口,但不会再将伤口撕裂,也能做些简单的小动作。
庄良玉能下地的这一天,没迎来该接她回家的萧钦竹,反倒江皇后大驾绣鸾阁。
接到通传的那一刻,庄良玉还有些怔愣,她自觉与江皇后无甚交情,搞不明白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庄良玉匆匆披上一件外袍,在宫女的搀扶下艰难行礼,江皇后虽然说着多礼,但并没有要拦的架势。
所以庄良玉就只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将礼行完。
等到她起身,瞬间疼出一身汗。
江皇后走上前来拉住她的手,一股突兀的香气将庄良玉包围,江皇后面上笑容温和而亲切:“果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嘉禾县主的身子这么快就见好了。”
说着,她微微叹息一声:“那日在太仪殿上,嘉禾县主突然晕倒,血流不止,可真真是让人胆战心惊。若是嘉禾县主有闪失,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庄良玉被这股香气冲得头昏脑涨,却还要装出一副温婉的笑容,垂首道:“劳皇后娘娘挂念,嘉禾如今已无大碍。择日便可——”
“那便多留几日。”
庄良玉的话还未说完,江皇后便率先打断了她。
“总归宫里有最好的医师,也有最好的药材。嘉禾县主为陵南道百姓做了这样多的事,救万民于水火,不若便等伤好全再走,也省得叫人担心?”
庄良玉几近一口老血堵在喉咙口,心里是一点也不愿在这绣鸾阁多待。
在这种狼窝虎穴里待久了,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都不知道。
江皇后握着她的手往屋里走,步伐又快,庄良玉不得不跟上,步子勉强,疼得她满头是汗。
进屋落座后,江皇后像是这才看到她额上的汗迹,又沉声指使屋里的宫女,叱责她们办事不利,连个人都伺候不好,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庄良玉面色沉静,心知不过是江皇后在指桑骂槐而已。
这些话,全都是说给她听的。
可她搞不懂江皇后针对自己的理由是什么。
难不成她在担心顺德帝会看上她?想要把她纳入后宫?
庄良玉顿时毛骨悚然,将这个可怕又荒谬的想法甩出脑海。
这在开什么玩笑,顺德帝的年纪都够做她爹了,能不能要点脸?
庄良玉微笑,用这一层“木头”似的面具来应对心思深沉的江皇后。
等江皇后将绣鸾阁中的宫女仆从都数落一整个遍,她才转头又看向自己。
江皇后还是在笑着,但庄良玉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笑意,反倒有种自己被猛兽盯上的感觉。
“在绣鸾阁住得可还习惯?”
庄良玉适时露出惶恐的笑容,“锦衣玉食让嘉禾颇感困扰。”
“如何困扰?”
庄良玉沉默片刻,说道:“嘉禾不过一介百姓,住在这里受之有愧。”
江皇后没有说话,转头看着绣鸾阁中的雕梁画栋,似是惆怅般说道:“嘉禾县主,你可知这里曾是谁的居所?”
“不知。”庄良玉老老实实回答,说实话,她一点也不好奇,在这种深宫里,好奇心往往会害了一个人的命。
但江皇后才不会管庄良玉的想法,自顾说道:“她在这里住了十日,生死垂危,好不容易抢了一条命回来。之后便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走以后,他便在这里坐了三日。”
江皇后突然笑了一声,“你瞧,这人的年岁大了,便总爱说些有的没的。”
“皇后娘娘愿意对嘉禾说这些,是嘉禾的福分。”庄良玉在装乖巧的时候,必然也是独一份的。
与江皇后一起坐得越久,那股香气便愈发明显。
正常情况下,长期置于某种气味环境,会让人对这种气味的敏感度减弱,可时间推移,这股奇怪的味道并没有衰减,甚至愈发浓烈。
香味是从江皇后身上散发出来的,庄良玉根本躲不开。
只能安慰自己,连江皇后和她身边的人都被这股味道熏着,应该不会有致命危险。
静默维持了许久,突然,江皇后开口:“五斗山……如今是什么模样?”
五斗山重新与外界连通这件事是禀明过顺德帝的,庄良玉说:“五斗山现在与陵南道各地有所联通,通商贸,通文化习俗,出入自由,同受大雍律法约束。”
江皇后没说话,过了片刻,抬手叫来侍女,递给庄良玉一个香盒。
“这是江家秘传的安魂香,嘉禾县主如今身受重伤,睡前可燃此香,以享安眠。”
庄良玉当即感恩戴德地接过,“谢!皇后娘娘圣恩!”
转手便交给绣鸾阁的宫女,命人将香燃起来。
仿佛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般。
江皇后面上有一瞬间僵硬,似是没预料到庄良玉会有此般作态,忙不迭就起身准备离开。
“既然嘉禾县主燃香,想来是要休息,本宫便不做叨扰,待嘉禾康复后,本宫亲自设宴庆祝。”
当香盒中第一缕香燃起,江皇后的身影已经彻底离开庄良玉的视线。
庄良玉起身,赶在烟气弥散之前将香熄灭。
然后小心用布包好,“这样好的东西,该拿回去与郎君同享。”
……
庄良玉的话,总会准确无误地传到想要听到的人耳中。
至于旁人作何想——
总归是演戏,便随他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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