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商青陀。”
“年龄?”
“老子有二十五咯。”
“籍贯?”
“瓜娃子,莫得听出来老子是四川人撒?”
负责填表的军官推了推眼镜,打量了下身材欣长的商青陀,戏谑道:“四川人?四川人怎么跑这儿来当兵了?”
商青陀满脸的骄横道:“老子最近走了霉运,你个瓜娃子问那么多做啥子嘛?”
军官笑了,用句地道的四川话回答道:“你个龟儿子莫要老子老子的叫,乔脑壳哪个晓得那么多问题,这个是大帅定下的规矩撒。”
商青陀一脸莫名,以为遇到了老乡,连忙道:“你也是川人?”
“川你大爷,赶紧回答,小爷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个川娃子Lang费口水。快说,为什么跑到关东来当兵?”军官一口北京方言训得商青陀满脸郁闷。
“那个告示上面不是说,参了军,有三十两银子,老子口袋空空,就当了。”
军官扑哧一笑,对着旁边的文书道:“就写,因为没钱所以来当兵。分到第十七新兵连。”写了张纸条,递给商青陀。良久,见商青陀还待在原地,抬头对商青陀道:“成了,还真当自个儿是老子了?别站这儿碍事儿,让让,下一个,后边儿的赶紧的。”
商青陀瞪了军官一眼,忿忿转身而去,口中兀自‘瓜娃子、龟儿子’地咒骂着那军官。没走出几步,就听那军官喊道:“商青陀,你个龟儿子再骂,老子让你在新兵连吃不了兜着走。还有,赶紧找地方把你那口烂铁埋了,别背在身后碍眼。”
商青陀身后的那把大刀,可是有些来历。当初他父亲跟着刘永福的黑旗军,与法国佬在边境镇南关一场大战,这把刀可是没少饮洋鬼子的血。只是,后来回到家乡的只有这把刀,而他的父亲却永远埋藏在了深山老林里。至今,也没寻得到尸骨。
闻言,商青陀脚下不停,心里琢磨着那军官不过是芝麻大的小官儿,自己又不是归他统属,能有什么事儿?心中不屑,脚下不停,按着指引,走进了新兵连。
一天后,商青陀清楚地认识到,自个儿错的多么离谱。当一百四十多号新兵在操场上勉强排列整齐后,那名军官笑吟吟地站在了队列的前面。
军官瞧见商青陀,立即笑了起来,走上前,用马鞭挑着商青陀的下巴道:“龟儿子,我就说你得犯到老子手里吧?哈哈。”
笑了半晌,军官开始巡视队列。指指这个,摆弄摆弄那个,又对一些新兵嗤之以鼻。转悠了好大一圈儿,这才重新站到队列前面。
“老子名叫刘鹏飞,打今儿起就是你们的教官。没准儿以后还是你们的连长。我这儿没什么规矩,就三条。第一,听话。第二,听话。第三,听老子的话!都听明白了没有?”
“恩……”
“明白啦……”
新兵们参差不齐地回答着。
军官嗤笑一声,指着众人道:“瞧你们那德行。以前都是干嘛的?你,你肯定是种地的。”
被军官指着的憨厚青年,挠着头笑道:“长官,您咋儿知道的呢?”
“我咋儿知道的?我揍(就)是知道。”青年说话带着唐山口腔,军官回话也用唐山口音。
“长官,您是唐山的?”一名山西口音的新兵问道。
“呃(我)不是唐山地,你个卖货郎男娃莫有出息,咋不猜呃是山西的呢?”
“诶呀妈呀,啥方言都能整几句,挺厉害呀。”一个五大三粗的东北新兵道。
“瘪犊子玩意,老子让你说话了么?没让?那你瞎白话啥玩意?”
没多会儿,军官的南腔北调便镇住了这群新兵。
有个南洋回来的新兵忍不住低头跟同乡腹诽:“长官走过很多地方啦,也不知道到没到过广东。”
闻言,军官手指着那人道:“我顶你个肺,再啰嗦老子让你扑街扑到死!”
这会儿新兵都明白了,这位耳朵可灵着呢。眼睛更是毒辣,只要稍微有点儿小动作,肯定逃不过军官的耳眼。
良久,见队伍安静,无人再说话,军官满意地笑了笑,走到队列前立正站好,道:“老子不管你们以前是农民,还是打把势卖艺的,或者是混江湖的。如今你们站到了这儿,就是一名军人。军人,就应该以服从为天职!”
顿了顿又道:“现在就新兵第一课,站姿训练。都把眼睛睁大了,待会儿谁做错了,别怪老子的鞭子不认人!瞧好了,挺胸,抬头,收腹,提臀,目光平视,双手并拢……”讲解完动作要领,军官便让新兵们保持军姿,他则走下来给众人一一校正。
这会儿,商青陀早就收了怠慢的心思。腰板儿挺得溜直,生怕军官借故找他的麻烦。俗话说的好,县官不如现管。如今这军官是自己的上司,自己先前又得罪了他,再不留神,以后可就有苦头吃了。
军官几次绕到商青陀面前,瞧着几乎完美的军姿,用鞭子挠着头笑了:“龟儿子怕咯?晚啦!你个龟儿子以后给老子小心点儿,莫要叫老子揪住小辫子!”
商青陀敢怒不敢言,新兵训练第一天就在站军姿,左转右转后转,齐步走中度过。值得一提的是,在训练左右转的时候,大部分新兵都分不清左右。往往是口令一下,大家四目相对,面面相觑,而后引得一阵爆笑。
军官似乎很生气,拎着鞭子,谁错了,错了那支脚,哪只脚就会挨上一鞭子。还不起作用,军官挠头半天,想出了个馊主意。让新兵脱掉左脚的鞋子,喊左转,便是朝没鞋子一只脚的方向转。
一天训练结束,新兵们各自回营休息了。商青陀也回到了自己班的宿舍。一进了宿舍,大伙这话匣子就打开了。
五大三粗的东北佬赵熊连连称赞军官:“犊子玩意太有才了。这损招儿都能折腾出来。”
后来,根据赵熊的体型,还有大帅时常说俄国佬是贪得无厌的北极熊,赵熊便有了北极熊的外号。
山西货郎邹斌,说军官是‘比个县衙里的捕头老爷还凶’。这家伙天生胆子小,后来大家伙便叫他耗子。
广东佬怕隔墙有耳,没做评价。但聊开了,大伙知道这家伙什么都吸都敢煲汤喝,佩服之余,就起了个馋虫的外号。
唐山的小农民,生性憨厚,大家让他干嘛他就干嘛,听话至极,而且总喜欢跟在五大三粗的赵熊身后。不久,跟屁虫的外号属于他了。
沉默寡言,总喜欢将‘妈了个巴子’挂在嘴边的,是班里年龄最小的张作霖。北极熊喜欢叫他老疙瘩,大家伙也就跟着这么叫了。
蹲在马灯旁,总是喜欢拿着毛笔写写画画的,是他们的班长,一个来自热河的酸秀才。名字叫马连中,他爹给他起这个名,就盼着他有朝一日能中个举人,出人头地。十五岁那年,他不负众望,考取了秀才。此后,一直到今年他爹过世,他也没考中举人。这家伙一气之下,便想着投笔从戎,效仿当年的李鸿章。整天之乎者也的,酸死个人。也没人起头,大家伙一直叫他酸秀才。
还有商青陀,一顿乱侃之后,惊奇地发现,他居然在五台山学过武艺。于是,和尚的外号就叫开了。
还有几名老实巴交的东北人,闷得让人懒得起外号。这就是商青陀所在的班。
五月的天,已经暖和起来。
众人按照军官的章程,洗漱完毕,便倒在**,闲聊起来。
东北佬幻想着有朝一日成为一个土财主,起码要有个三进的院子,然后娶上一房老婆,生几个孩子,这日子也就这么过了。
山西耗子琢磨着几年后,靠攒下来的钱,走西口去闯**一番,没准儿也能混出个名堂来。
广东佬抱怨着这儿的伙食放盐太多,他连吃了几个月都不习惯。
跟屁虫没啥志向,挠头笑着,说他爹已经给他说了门亲事,就等着他回去成婚了。
张作霖沉默着,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大家讨论。
酸秀才不屑与众人为伍,他总是自恃高人一等,也许要不了半年,大帅就会发现他的才华,荣华富贵,衣锦还乡。
而商青陀却想着,那位染病的货主女儿,如今是否已经回了四川。是否在心里想着他,是否想过以身相许……
“诶?你们说,这大帅回家了,今天晚上能整回来不?”正思索间,北极熊突然高声发问道。
“回甚子?家里面几个老婆在等着,大帅不耽搁个两三天再回来,就怪咧!”耗子阴阳怪气道。
“犊子玩意是不是欠揍?俺们大帅是东北人知道不?东北人最不怕老婆了!”北极熊很不高兴,恶狠狠地比划了一下,吓得耗子噤若寒蝉,不再出声。
“我看呀,大帅已经都一个月没有回家的啦,晚回来几天也是人之常情啦。”馋虫躺在上铺道。
北极熊转头问酸秀才:“酸秀才,你说说,大帅啥时候能回来?别写你那破玩意儿了,写得都赶不上狗爬的好看呢。”
秀才抬起了头,哼了一声:“一群武夫,有辱斯文!”随即又埋头写了起来。
“咋地呀?你挺有脾气呀?你以为你当个破班长你就斯文了?拉倒吧,芝麻大的小官儿,瞧你装那熊样装的……”北极熊看秀才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始终想要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才应该是这个班的班长。
“格老子地,吵吵啥子么?不要吵老子睡觉。”躺在**的商青陀翻身道。
随即,可能是因为秀才不理自己,让北极熊感到了无趣,他又将枪口对准了和尚。有句话说的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新兵连第一天,东北佬北极熊,似乎想要通过武力来证明自己的权威。
眼见要打起来,耗子与馋虫二人不敢言语,倒是跟屁虫拦在两人中间,一口‘熊哥’一口‘和尚哥’的叫着,让两人消消气。
正当此时,外头熄灯号响了起来。
闻声,秀才合上了自己的本子,灭了马灯,自己上了床。营房内顿时一片黑暗。正在吵吵的北极熊,似乎很不适应黑暗。咒骂了秀才几句,又威胁了和尚几句,便在跟屁虫的推搡下,回到了自己的床铺。
躺在**半天,北极熊好像突然记起了因为什么吵吵起来,道:“大帅是咱东北人,说话办事儿啥的可实诚了。我看明天一早就能回来。”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说不定这会儿正巡营呢。”
“睡觉吧,别吵吵了。”
“北极熊,你不累啊?赶紧睡觉吧。”
……
在众人的抗议下,北极熊终于不出声了。至于睡没睡,翻来覆去的翻身声说明了一切。
东北佬北极熊有个朴素的愿望,就是当面见上何绍明一面,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说的那样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按照前几日何绍明的行踪,今天应该会巡视到他们连了。
“你们这帮犊子玩意儿是不是不信?敢跟老子打赌不?我说大帅明天肯定回来。”
“龟儿子,还要不要睡觉么?”
北极熊的一句话惹恼了商青陀。
回了这么一句之后,二人积蓄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咋地,犊子玩意儿要起幺蛾子啊?”
“老子就是要教训教训你个龟儿子!”
说话间,黑暗中的两人已经起身,厮打在一起。耗子与馋虫起着哄,其他人劝解着,而秀才骂了句‘匹夫’之后,便蒙头继续睡去。
打闹间,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提着一盏马灯军官刘鹏飞进来了。
“哟呵,还有体力打架啊?不错不错,看来这几个月把你们养的够出栏的了。明儿起,五公里负重越野变成十公里,谁耽误了早饭谁就别吃!”
和尚与北极熊住手了,茫然地用手挡着刺眼的灯光。
刘鹏飞侧身一步,让出门口,道:“大帅,是我没管好新兵,您瞧着处罚吧。”
说话间,从门外走进来几个人。黑漆漆的,只看得出大概的轮廓。
“第一天就有打架的,不错,呵呵。我看那个五大三粗的不错,精力旺盛,培养培养,可以当一名机枪手。”黑影捂了下鼻子,又道:“这卫生工作做的不怎么样。下周肥皂就能到位,你督促他们好好洗洗。这味儿能熏死人。”在鼻子前扇了扇,“成了,去看下一个营地吧。”说罢,转身领着人走了。
刘鹏飞连忙殷切地随在后面,临出门前指着众人道:“龟儿子,瘪犊子,你俩赶紧烧香拜佛祈祷老子把这事儿忘了。否则老子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丢下这句话,刘鹏飞走了,远处传来其谄媚的声音:“大帅,您慢点儿,小心路滑。这晚上有霜气……”
屋子内众人楞了半晌,北极熊开口道:“看见没?大帅来啦!我说什么来着?嘿,你们这群犊子玩意还不信。这回信了吧?”
“顶你个肺,讲这些有个屁用,还是想想怎么逃过活阎王那一关吧。”
馋虫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大家随即觉得无趣,便各自躺下休息了。只是,那句活阎王,从此以后成了刘鹏飞的外号。
(拉赞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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