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间,沐婉芙以身子不适为由谢绝了一切访客,唯有乳母云氏将灵素抱来时,沐婉芙一一细问了灵素近日的饮食起居、又与她玩了好一会儿才让乳母将灵素抱走。灵素似乎知道了即将多一个弟弟一同玩耍,所以近段日子也格外的听话。
灵素走后,沐婉芙屏退了在暖阁里伺候的丫头,独里了宝娟在殿里,外间也是由绣鸾秀凤和麻四守着。果然不出未时,暗夜再次造访的同时还带来了婉华夫人的口信,约见的地点仍旧在乐寿堂的密室里。
沐婉芙长舒了一口气,大抵也猜出了婉华夫人召见她的目的。将口信转达以后,暗夜轻灵的身形掠上横梁,然后消失在了宝娟和沐婉芙的视线里。
该来的任你怎么躲都躲不过去,沐婉芙拨弄着袍子上的同心结纽扣,吩咐宝娟:“午膳过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用叫醒本宫,若是皇上过来向你问起本宫的情况,你只要告诉皇上本宫近来一直这样嗜睡,不到晚膳前是绝不会醒的。”
“奴婢遵命!”四目交汇的刹那,宝娟垂首应是。
果不然,午膳过后,奕渲照例来福泰宫看望沐婉芙,宝娟奉上茶点,细心的将沐婉芙近来的情况一一禀报给奕渲听。
见沐婉芙仍然熟睡,奕渲也不忍心搅了她的美梦,只吩咐了宝娟要好好的照料沐婉芙的饮食起居,饮了盏茶便带着陈二喜离开了。
一切似乎都在沐婉芙的掌握之中,沐婉芙忽然觉得自己今日的心情既紧张又莫名的兴奋。夜,很快便笼罩在紫禁城的上空,晚膳过后沐婉芙早早的便吩咐就寝了,而沐婉芙吩咐留下守夜的心腹则是绣鸾姐妹和麻四三人。
福泰宫的侧门,宝娟带着一名身着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的人离开侧门,往乐寿堂急急去了。
依旧料梢的春风在耳边呼啸,而沐婉芙只记得昨夜仍然驱逐不去的噩梦。当沐婉芙与宝娟赶到乐寿堂外时,暗夜已如约在哪里等候她们,在进入密道时,暗夜暗暗提醒了沐婉芙一句,“今日她找你多半是为了奕宓的事情,所以你要有万全的对策才行,否则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都会白费。”简短的提醒到此为止,暗夜又恢复了如常的神色,带着沐婉芙小心翼翼的走进了那条她再熟悉不过的密道,向婉华夫人的所在走去。
进了密室,沐婉芙便嗅到了淡淡的紫檀香,那个端坐在楠木轮椅上的女子越来越近,她的手边永远都是那尊青花茶盏,“要禧妃你这么晚还在宫中走动真有些对不住,不过你放心便是,我定会让暗夜护得你们母子的周全,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沐婉芙坦然一笑,“如此说来,我便先替孩子谢过夫人了。”
暗夜将沐婉芙带到后依例守在出口处,婉华夫人便也不再与她绕弯子,直接切入正题道:“今日叫你过来,想必你已能料到些什么。听说太后的心肝肉儿就要成亲了,据我所知,新科状元与禧妃你还有些渊源了。”
沐婉芙下意识地用余光瞥了眼暗夜,她连这些都告诉了婉华,她这样做是想与自己联手、还是想害死自己,只是一刹那的犹豫、沐婉芙如常道:“夫人怕是说笑了吧,新科状元马上便要成为老佛爷的乘龙快婿了,而我不过是后宫里一个小小的妃子而已,怎的就与朝中新贵有渊源了?”
带着面具的女人目光一凛,冷声道:“我平生最讨厌的事情便是在我面前装糊涂的人。既然禧妃你非要说自己与那人毫无瓜葛,那么你去替我办件事。”
沐婉芙点了点头,婉华夫人的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德昕那个贱人害得我成现在这幅样子,我怎能让她的女儿和和美美的度完余生。所以,我要你替我把奕宓引出来,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暗夜便可以了。”
“不行!”沐婉芙斩钉截铁的拒绝着,“夫人应该比我更清楚奕宓在太后心中的位置,若是奕宓有什么不测的话,太后只要将最后见过她的人一一召去问话便可;夫人您这么做根本就不是在帮我,况且宫中耳目众多,只有留下一个活口我便会万劫不复。”
“你思虑的倒是挺周全。”婉华夫人冷笑地看着沐婉芙,“既然你对奕宓下不了手,也怕德昕会顺藤摸瓜找到你的身上、对你和你的孩子不利,那你就去杀了那个男人。区区一个状元,在宫中误食了东西回到府中中毒身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不是一直说说你是忠于我的嘛,明日就是你表现忠心的时候了,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说来说去,原来她是在这里等着自己:若事情成功倒也罢了,若有什么差池了话,她一样也难脱干系,婉华果然够狠够狡猾。思虑至此,沐婉芙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婉华夫人静静地剔着茶沫,暗夜已不知何时拔出利刃抵在沐婉芙的颈部,“从我说起奕宓和那个状元郎的事情,你便一直这样推诿我,是你真的怕连累了自己,还是你根本就对自己的旧情人下不了手?”
沐婉芙不由暗暗惊心,原来她早已知道了一切,只是装着不知道罢了,“既然夫人已经知道了原委,何必再多此一举问我呢。”沐婉芙坦然地看着婉华夫人寒气逼人的眸子,松口道:“您说的没错,我的确下不了手。纵然我与他旧日的情分已不复存在了,要我对他痛下杀手我确实办不到。”
“办不到?”婉华夫人嘴角的笑意愈加诡异起来,啜了口茶方徐徐道:“你这么不舍得自己的旧情郎我也不便再勉强你,只是有得必有失,你既然选择了保他的性命、那么灵素就得交由我来处置。别怪我没给你机会,这一切可都是你自己找的……”
“你……”沐婉芙欲挣扎着与她辨理,怎奈暗夜加重了手中的利道,冰冷的刀刃有即将穿透肌肤的欲望,“到底我要怎样做,你才肯放过我的孩子?”
婉华夫人递了个眼色给暗夜,暗夜才将剑收回了剑鞘。
“我的条件很简单:自古鱼与熊掌便不可兼得,而如今你想在我这里空手套白狼,你以为自己有那个本事吗?成大事者必须有所牺牲,要么是你的孩子,要么就是那个人,你只能选他们其中的一个。”见沐婉芙还在思忖,婉华夫人又道:“灵素和她的乳母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只要你替我办妥了事情,我自然会将她们安然无恙的送回你的身边;如若不然,你便准备好替她们收尸吧,反正你腹中的孩子就快出世了,多一个、少一个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可就全凭禧妃你的意思了。三日之后,只要暗夜提着我想要的东西回来复命,我便会将灵素安然无恙的给你送回去。暗夜,你好生的伺候禧妃娘娘回去,若是禧妃娘娘有什么闪失的话我定唯你是问。”
“是,属下遵命!”暗夜毕恭毕敬地应着,遂对沐婉芙做了个请的手势,“禧妃娘娘,这边请。”
“但愿夫人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否则,我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沐婉芙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妥协了。
走出密室,沐婉芙回身看了眼婉华夫人:事情突然之间发展到这个地步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依着婉华夫人素日的处事原则,即便暗夜带了杨晟铭的人头回来,她也不见得真的会放过自己和灵素,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替自己博一次。
走出了密道,暗夜压低了声音提醒沐婉芙,“她恐怕已经怀疑我们了。若是我不将那个人的消息回禀的仔细一些,怕是我们两个都脱不了干系。还有,灵素和那个乳母的事情我事先毫不知情,看来我们得加快行动了。”
沐婉芙将信将疑地看着眼前的盟友,沉默了片刻才说出了最后的决定:“看来只有那个人能帮我们了。”
暗夜抱着手中的剑,与沐婉芙交换了一个眼神,“慈宁宫的那位也不是寻常的善辈,你若有求于她必定要有她想要、却又得不到的东西作为交换,与虎谋皮毕尽不易,你务必小心些才是。”
沐婉芙忽然停下了脚步,暗夜见她停下了脚步便也停了下来,“怎么,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此事,我们可以先……”沐婉芙附在暗夜的耳边将自己的计划全盘脱出。除了她们二人以外,便再无第三人听见这秘密的交谈,冷月当头,春寒料梢,待一切都交待完后,沐婉芙又叮嘱暗夜,“你务必设法将这个消息传到婉华夫人的耳朵里,她既然不肯再让你知晓一些事情就说明还有其他人在替她办事,至于是谁就得靠你去查了。相信她知道我向慈宁宫投诚以后,必定会有所防范,到时我们正好可以一举歼灭这些余孽。你可以替枉死的亲人报仇,而我,也就不用为被这个女人所控制呢。”
“嗯。”暗夜难得这样乖顺的答应了,平日的她总是一副高傲神色,从不肯屈就自己半分。只不过现如今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若是她们再生什么间隙的话,倒是让旁人得了便宜。
乐寿堂废弃的偏殿里,宝娟正来回踱步,忧心匆匆的时不时看向窗外,见暗夜扶着沐婉芙走了过来忙迎了出去,“主子,您没事儿吧?”
“没事。”沐婉芙握着宝娟被冻的僵冷的手摇头道。
暗夜每次见着宝娟都似斗气一般,冷言冷语道:“我又不是会吃人的妖怪,还能把你家娘娘怎么着。夜黑风寒,早些扶你家主子回去歇着才是。”
宝娟也无心与她辩解,替沐婉芙穿好斗篷,小心翼翼地扶着沐婉芙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处,沐婉芙回身叮嘱了暗夜一句:“你,也要小心。”带上风帽,沐婉芙与宝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
独自停留在夜风中的劲装女子嘴角轻绽柔和的弧度,握着那柄森冷的剑折回了密室。
回到宫中,一想到灵素还在婉华夫人的手中沐婉芙便辗转反侧的难以入眠,韬光养晦了二十年的女人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愈是这样担心,沐婉芙便愈睡不着。
第二日四更天,天色还是墨黑的。自沐婉芙有孕以来,慈宁宫早早的便免去了她的晨昏定省,若不是灵素落在了婉华夫人的手上,她根本就不必这么急着去见太后。
四更天的紫禁城墨黑一片,唯有灰黄色的宫灯星星点点的照亮前方的路途,沐婉芙笼着手炉,身着玫瑰红蹙金飞燕鹤氅,领口与袖口处的寸许长的雪白狐毛滚边更显沐婉芙清丽华贵的气质,只是昨夜的辗转反侧让沐婉芙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倦意。
抬辇的轿夫们小心翼翼的行驶一个时辰后,舆辇便在慈宁宫外停了下来,宝娟扶着沐婉芙走下舆辇,因月份深了,沐婉芙的行动多有不便。待走下舆辇后,宝娟替沐婉芙理了理衣饰,宫门前的内监忙上来请安道:“奴才给禧妃娘娘请安,禧妃娘娘吉祥!”
“起来吧。”沐婉芙唤了那小太监起身,那内监见沐婉芙有孕在身便也不敢怠慢,忙提着宫灯在前面引了沐婉芙进了垂花门。
慈宁宫的暖阁里,桂嬷嬷刚刚伺候完太后盥洗,暖阁外便有人打了帘子进来,禀报道:“启禀老佛爷,禧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太后正捏着一支赤金瑞珠报喜鬓花在手上比着,自己早已免去了禧妃的定省,如今她怎么在这个时候前来求见必是不寻常的事情,太后沉声吩咐:“去请禧妃进来,让她在东暖阁先用些点心,哀家换了衣裳便过去。”
“是。”来报的内监垂首应是,踩着碎步退了出去。
桂嬷嬷用双龙戏珠钿口为太后固定好发髻,才缓缓道:“奴婢估算着,禧妃娘娘如今的月份也深了,这个时候来求见您,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向您禀报吧!”
“只怕是忧不是喜呢。”太后自己捡了一对翠玉耳环戴好后,又嘱咐桂嬷嬷,“皇后她们若是到了先让她们在前殿等着,就说哀家今儿个躲懒了,让她们等等吧。”
“奴婢遵命。”桂嬷嬷将其余的簪饰一一替太后簪戴好,换上香色五福捧寿缎袍的太后理了理袍子,带着桂嬷嬷往东暖阁去了。
沐婉芙握着手中的炖盅正出神时,太后香色的衣缎便出现在了东暖阁内,沐婉芙缓缓放下炖盅,带着保娟行礼道:“臣妾(奴婢)给老佛爷请安,老佛爷吉祥!”
“怎么不好好的在宫里歇着到哀家这里来了。”太后的语气略带责备的意思,又吩咐宝娟:“快扶你家主子坐着吧,如今月份深了也应当好生的保养才行,若有什么要紧的事,让奴才们前来禀报一声便是。”
“臣妾谢过老佛爷体恤。”沐婉芙依例谢了恩,暖阁里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太后见沐婉芙半晌也不开口,也不急着让她开口,待太后手中的茶盏放下后,沐婉芙终于开了口:“臣妾今日前来是有要事要禀报给老佛爷知晓,但臣妾斗胆请老佛爷听完后,务必答应臣妾一个请求。”
太后一生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不论是她年轻的时候还是现在,见沐婉芙这么天真的跟自己开口,不由笑道:“哀家在后宫里摸爬打滚了三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情没遇到过。你这样冒冒失失的到哀家的慈宁宫来跟哀家谈条件,你以为你有几成的把握能说服哀家答应你;别说是你了,就连当年靖懿贵太妃来找哀家保你一命也是拿她自己的性命与哀家作交换的,如今你又有什么理由或是条件让哀家答应?”
沐婉芙似乎已经料到了太后会是这样,“那么,如果臣妾告诉您,死了将近二十年的他他拉•柔婉还活着的话,太后您觉得臣妾还有没有这个资格说服您答应臣妾的请求呢。”
暖阁内,同时震惊的不止是太后一个人,就连在太后身边伺候多年的桂嬷嬷亦是震惊万分。太后强忍着身子的颤抖,死死的捏着手中的茶盏,质问她:“你,方才说什么?”
“臣妾说,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并没让她葬身火海,她现在就藏身在紫禁城的某个角落里,只是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对您加以报复。”沐婉芙一壁说一壁试探着太后的底线。
太后阴晴未定的眸子冷冷的刮过沐婉芙的脸上,是狐疑、也是逼迫她:“既然你敢来哀家的慈宁宫,想必早已想到了要挟哀家的条件。”
“臣妾不敢。”沐婉芙的眼角眉梢尽是柔顺的笑意,“只不过臣妾凑巧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听闻敏慧公主奕宓其实并不是……”
还未等沐婉芙说完,太后便打断了她:“你不必说了,哀家答应你提出的任何条件便是,若是这一切除了今日殿内的四人以外,再有第五个人知道的话,你最后祈求哀家赐一个痛快的死法儿给你。”
沐婉芙扶着保娟起身谢恩:“臣妾谢老佛爷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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