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猎猎, 战鼓铮铮。
浩浩****的队伍自西都城出发向浦云围场开拔。
忠国公府上下七口全部都要去。
最前面的是顺德帝的车马仪仗,后面紧跟着赵氏皇族的子女妃嫔,萧府跟着诸多国公一起在第三梯队中。
这个队伍由十二国公组成, 打头的是虞国公府,然后是庆国公府。忠国公府排在了五大公中的最后一位。后面才是七小公。再往后才是朝中重臣极其家眷。
浦云秋狝是大雍朝极为隆重的盛典。乾元二十四年, 玄祖皇帝发现十多年无战事的大雍朝已经难得优秀将才,短短十年安逸便让无数官员沉浸其中, 战无可用。因此,将浦云秋狝写入雍王朝立法之中。
通常一年间四时都会举行狩猎活动,分为春蒐、夏苗、秋狝和冬狩,雍王朝注重秋狝, 自七月二十开始,一直持续到八月初十, 在长达二十天的时间里, 进行狩猎、阅兵、策礼、庆典等多项活动。
现在是七月十九。今日抵达幔城后,所有人收拾入住, 明日秋狝才会正式开始。
庄良玉乘着马车摇摇晃晃地跟着队伍前进,萧钦竹和萧老爷都要跟随圣驾,所以不在忠国公府的车马上。庄良玉便跟萧夫人和老夫人以及萧吟松同乘一车。
这是萧吟松第一次参加秋狝, 整个人都兴奋得不得了, 扒着车窗往外看,看到什么都新鲜。
萧夫人问她:“庄太师何故不来?我记得上次见庄太师参加秋狝还是在你母亲生育你之前。”
庄良玉笑道:“父亲上年纪以后不喜外出走动,前几日也曾到庄府去请父亲, 只是他不愿,也不便强求。”
萧夫人叹息一声, 车马上只有萧家人, 萧老爷不在她说话难免过火几分。
“若非当年庄太师执意离京, 如今怕是已经成了宰相。这些年庄太师居于国子监——”
“父亲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庄良玉说道,截住萧夫人后面有可能大不敬的话,再次重复道,“母亲,父亲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萧夫人又是叹息,显然觉得让庄道青在国子监教书属实屈才。
一直闭目养神的萧老夫人说道:“宁氏,庄先生自有想法,旁人的意见也许只是累赘。”
趴在马车上看风景的萧吟松突然惊叹起来:“那是什么!”
第89节
庄良玉等人顺着小孩儿的手指看过去,原来是幔城。
帐篷驻扎的集中营地便称之为幔城,顺德帝的大帐位于正中,高有两层,旗帜高扬。
密密麻麻的帐篷整齐排列,俯瞰下去宛如棋子,一眼望去都望不到幔城的边界。
幔城越来越近,号角声响起。
简直震耳欲聋,仿佛连空气都被猛烈的声浪扭曲。
马蹄声踏过,战鼓声隆隆,庄良玉下车时,只见天高云长,满目青苍。
此时天色擦黑,远山的云都已经变成了瑰丽的玫红色,镶着阳光赐予的金边,看得人心境格外开阔,郁气一扫而空。
这是庄良玉第一次来浦云秋狝,第一次知道在西都城外竟然还有个如此壮观而美丽的地方。
因浦云秋狝十分重要,这些时日萧钦竹忙得脚不沾地,人不见影,他要整军,要护卫,要随行,在顺德帝眼里,他就是万能的工具人。
深得器重,任劳任怨。
下车时,庄良玉看到前头虞国公府的车马上走下来洛川郡主和那位表小姐,二人跟在长公主身后,昂着头,目不斜视地向前走。
也看到前面各亲王仪仗里,裕亲王的女儿在人群中笑颜如花,惹来不少女眷羡慕的目光。
庄良玉只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在浦云秋狝上,真正热闹和欢乐的是赵氏皇族子孙,至于普通大臣家中的子女,也不过是来凑凑热闹而已。是帝王彰显自己平等与仁慈的道具。
重头戏是皇子之间的较量。
……
下车之后,忠国公府的人便随着队伍前行,走过幔城星罗棋布的诸多帐篷,才到了忠国公府的地方。
忠国公府共分得五顶帐篷,算不得多,但也不少。前头庆国公府的地方上,若非受仪仗限制,庆国公家浩浩****的那一群人恨不得占满全部地方。
庄良玉跟着萧夫人帮老夫人安顿好之后便回了自己的帐篷,这一路坐马车,坐得屁股发酸,人都仿佛要散架了一般。
春桃与夏荷正在帮她捶肩颈,这段日子庄良玉忙着写书,总是脖颈酸痛,偏偏萧钦竹不在,于是只能让春桃等人代劳一二。
帐篷外十分热闹,脚步声、交谈声不绝,显然这些在礼教中拘束久了的人都极为期待。
庄良玉有心出来放松,但是没心情跟着去扎人堆凑热闹。哪怕有其他女眷来寻她想要一起约着走一走,庄良玉也一并以身体不适推了。
整整二十天,若是第一日就如此急切,那后面几日总在一个地方打转不知要有多无聊。
……
明日浦云秋狝的祝祷仪式将迎着越过山尖的第一缕阳光开始,庄良玉大致估摸一下,发觉要求自己凌晨五点就要整装待发,当即精神萎靡。
等萧钦竹好不容易抽出身来回到帐篷时,便看到庄良玉神情恹恹的模样。
他将佩剑与头盔摘下扔给萧远萧安,两步走到庄良玉身后,替了春桃与夏荷的位置。
“又难受了?”
庄良玉不矫情,点点头,长吁短叹道:“明日祝祷当真要卯时开始?”
萧钦竹应声,“祝祷结束之后,圣上要带皇室子孙、亲王子弟以及各国公府子弟进行围猎,第一箭结束后,你若是偷偷溜回来休息也无不可,不会有人发现。”
庄良玉蔫头耷脑地慨叹,又想起这些日子忙得连轴转的萧钦竹,随口问道:“郎君一直卯时起**朝点卯,难道不困吗?”
“三更灯火五更鸡,自幼如此。”
庄良玉:“……”这才是正经卷王,她自愧不如。
“夫人不必如我这般。”
庄良玉再度沉默,萧钦竹这句话还不如不说,说了就只会给她添堵。
春桃夏荷等人现在已经退下去,体贴地在外面守着,庄良玉转身往萧钦竹怀里扑,坏心眼儿地想将人扑个趔趄。
结果萧钦竹身着铠甲不动如山,反倒是冷硬的铠甲在庄良玉脸上硌出一道红痕。
庄良玉叹息一声,揉着脸颊说道:“所以——我除了像个吉祥物一样在台上看你们狩猎外还能做什么?”
“塞宴六事,夫人对什么感兴趣?”
塞宴六事是指在围猎与阅兵之后的六项活动,是除狩猎外最热闹的时候。六事分为,赛马、赛乐、驯马、武技、射术、蹴鞠。六项中,除赛乐与驯马外皆分男赛与女赛,凡有意向者皆可参赛。
但庄良玉一个都不感兴趣。
她自诩是个脑力劳动者,身体动一动都觉得要命了。
萧钦竹继续说道:“往常年里都是洛川郡主与武宁公主较为出彩,今年灵珠郡主突然参赛,也不知会拿个什么彩头。”
当夜,为了能跟上起床的时间,庄良玉早早便歇息,黑灯瞎火的帐篷不仅让路过的其他人吓了一跳,连当值结束回来休息的萧钦竹都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
夏荷轻手轻脚过来,说少夫人今日早早便睡下了。
萧钦竹颔首,等收拾好,才轻声进帐,他以为早早歇息的庄良玉肯定早已熟睡。谁料刚慢慢躺下身,便听一声沉重叹息。
吓得他心头一跳。
睁眼,对上庄良玉毫无睡意的大眼睛。
“郎君,我睡不着。”
夜猫子作息的庄良玉哪里是能习惯早睡的人?这才是庄良玉的做派。
萧钦竹稳稳心神,“可需要些安神的汤?”
庄良玉摇头,实诚且口无遮拦地说道:“喝多了会起夜。”
萧钦竹思忖片刻,让庄良玉转过身去,然后开始轻轻揉捏她的脊背。
温热的手掌上有着薄薄的茧子,摩挲在肌肤上格外舒适,力道恰到好处,放松紧绷的神经。
本还因着环境改变而有些睡不着的庄良玉竟然不出一刻钟便沉沉睡去。
等人呼吸均匀下来,萧钦竹才轻轻靠近将庄良玉揽进自己怀里。真心实意地发出一声满足的慨叹。将庄良玉拥在怀里,仿佛身体里空缺的部分也因此填满。
这些时日很忙,忙到连想庄良玉的时间都极为奢侈,看着同僚的妻女时而慰问嘘寒问暖,他心中也曾有过隐晦的羡慕。
可转念一想,若庄良玉真的如此,怕是他要第一个先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萧钦竹拥着庄良玉胡思乱想,想起前日出发前顺德帝特意跟自己说的事情,眉头蹙起。
顺德帝已经动了考校皇子的心思,眼下四个皇子,也不知哪个才能入得他的法眼,成为皇位的最终继承人。
那日,在御书房中,顺德帝不仅跟他说了后续的安排,甚至问及《开物记》第五卷的问世。那时皇帝盛怒,质问他庄良玉究竟想做什么。
她这样做不仅会毁了世家的根基,甚至会毁掉大雍的根基。
萧钦竹安安静静听完骂,只说了一句话:“圣上还记得微臣夫人曾说‘她为大雍百姓而来’?”
“那又如何?她现在这般做法已经是天下太平的隐患!”
“圣上,您心中清楚如今沉疴积重,根本由不得慢来。”
良久,顺德帝声音森寒道:“你们这是逼着世家造反。”
萧钦竹的声音冷漠而不近人情:“圣上,只有他们是错的,您才会是对的。”
……
翌日,天色未亮,庄良玉便昏昏沉沉地被萧钦竹从**拉起来。
萧钦竹已经穿戴整齐了,见她还是清醒不过来的模样,趁着春桃夏荷出去准备餐饭的功夫捧着庄良玉的脸深吻片刻。
吻得庄良玉面颊绯红,眼里都湿漉漉的。
人确实清醒了。
庄良玉漫不经心地擦着嘴唇,觉得大清早就被萧钦竹压制的模样有些丢人,嘲讽道:“郎君,大清早便如此急不可耐?”
萧钦竹赶着带队护卫,见庄良玉清醒了便开始穿戴盔甲,头也不抬地说道:“能叫醒你便是好方法,我不亏。”
庄良玉:“……”
她觉得近些时日萧钦竹的嘴上功夫见长,都能把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萧钦竹将盔甲穿戴整齐,转身看到庄良玉穿着精干的袍衫,发髻也梳得利落齐整,整个人都透着英姿飒爽,一时心痒,又凑过去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气得庄良玉没好气地将人推出帐篷。
萧钦竹不气恼,甚至面上还有笑意。
路过的人惊悚地看着冷面煞神萧钦竹突然的笑意,怔愣原地,见萧钦竹看过来,立时跑路。
夭寿喽!这冷面的家伙竟然还会笑!
……
等庄良玉穿戴整齐跟着萧夫人前往祝祷仪式会场,天色已经亮了起来,金光自远山后散开,第一缕阳光估计很快就要洒向浦云围场。
庄良玉跟着落座高台,看仪仗铺陈,身着玄甲的将士排兵布阵,仿佛是黑云压境般。神风军与镇北军的旗帜高扬,在晨风中撕扯。
她一眼就看到镇北军前的萧钦竹,面容沉冷,身上是庄良玉极少见过的肃杀气息。
比起神风军那边年轻的小将来,便显得出众极了。
礼乐响起,篝火冲天。
大雍国境的十二道依次进献大礼,因大雍尚黑,故又称这十二道的礼祭为十二黑礼。
在顺德帝敬天敬地敬先祖的三杯酒后,浦云秋狝拉开帷幕。
老太后自高台起身,哪怕年近七十,但声音依旧中气十足。
“望陛下第一箭凯旋,率我大雍儿郎打下一片广袤江山!”
顺德帝翻身上马,一声令下,万马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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