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试探
燕赵之地, 多有慷慨悲歌之士。

这话是千年后韩愈说的,这位唐宋八大家之一把韩非的“韩子”给代替了,以至于后世都叫“韩非子”以区分两者,儒家之排外,可见一般。

韩国与赵国之间,夹着一溜很细的魏国土地,这在平面地图上看起来很让人疑惑, 但若将地图变成3d,就一目了然——都是沿黄河中条山之间的险要之地, 这种地盘易守难攻, 一但被秦啃下就很难还回去。

秦国将来就是沿黄河打到齐国, 把路上的赵韩魏都一脚踢翻,将整个华夏南北隔开, 断了六国南北合纵的机会。

至于齐国,它是个万事不管的吃瓜群众国,秦吃掉五国时不但没出兵救,还挨着送礼恭贺秦王,佛系地让人难以置信, 属于那种当别人被杀时没有发声,我被杀时已经没有人为我发声的无辜雪花。

严江越过了这片细长条的魏地, 准备顺黄河北上, 准备找秦军碰个头,只是赵地广阔,就算被秦国啃了不少, 依然有半个山西与河北的土地,这人口密度想找秦军,也是不太容易的,只追到了一个尾巴——一处被掠劫过后,颗粒无粮的河边村落。

他用自己的粮食找村人借宿了一晚,看在老虎凶猛的份上,这剩下的几个村中老弱没有抢他的粮,只是磕头求大人救救他们。

严江没有用掉自己的粮,只给他们点让他们自寻活路,然后便点上灯火,把带的麦粉揉好,擀成面疙瘩,加上几片腌好的肉和河边采的野菜,日子还是很过得下去的,至少扶苏饭量增了好些。

打水给鸟、老虎、孩子和自己洗漱,严江拿着树枝在地上把收集到的信息在案上画了副简图。

秦王政派出两路大军一南一北攻赵,赵将庞煖依然带着赵国主力在占据燕国城池,任秦军在赵国的田里乡间游荡,而现在,自己顺太行山由南向北而上,应该遇到南边的秦军,现在却没有遇到,那么,这秦军去哪了呢?

“阿苏,你说说看,秦军去了哪里?”严江转头看他。

扶苏苦思冥想,看着地上的数十个城池,好半天,才摇头,他连这些城市都只认得几个,怎么可能知道秦军去了哪里。

倒是陛下神色傲然,一脸我就知道你快问我骄傲模样。

“别急,你想想,如果你是将军,你要怎么打赵国,赵军才会回防?”严江细细引导。

扶苏眼睛瞬间一亮:“邯郸?”

“不错,邯郸地势平坦,虽然为了防守南边的秦国修了一条南长城拱卫都城,可是这次秦国是从阙与出发,由北至南,赵军紧闭城门不阻止他们,他们就可以一路南下,围攻邯郸。”

华夏的中原地区,太行山就隔开平原和山区的标志,八百里的长度隔开秦赵边境,却只有那么几个出口,且全在北上党,这也是当年为了争这块地秦赵打了长平之战的原因,秦国占据上党后,赵国八百里的的边境便无险可守,过了太行就是一马平川,随时可以从秦国到邯郸溜个弯吃个饭再回来。

反之,长平一战若是赵国胜利,就可以将秦军压在关中难出,所以说那一战关于国运,就因为此,偏偏赵国遇到白起,用上帝视角来看,谁和白起打运动战都是送军功的!

“为什么一定要走关口呢,翻山不行么?”扶苏有些困惑地问。

“当然不行,军队虽然强大,但也非常脆弱,翻山一两人还可,一但队伍拉长,没有了联络,人多了补给、队列都会被打散,不用别人打,就消失在山里了。”严江细细给他解释,然后陷入思考,要不要去邯郸碰碰运气呢。

但是赵国吧,可不一定会吃秦王那套威胁呢。

扶苏好奇地问先生在想什么?

严江见他好学,便给他细细讲了其中关窍,说了赵国的优缺点。

赵国和秦是数百年的冤家了,赵这个国家属于半游牧半农耕,因为长年与匈奴做战,他们培养贡献了战国时期最多的名将,最强的骑兵,战斗力不输秦军,如果不是秦国天降了一个叫白起的超级外挂,两国的胜负手还很难说。

就算是白起,当年也可以说是靠着阳谋把赵国拖垮的——赵国北方是草原,在两千年后那地方被划进了内蒙古,能耕种的地方就黄河冲出的华平原那块,偏偏黄河母亲这个时候虽然还清而不黄,却依然没改她的爆脾气,喜欢在齐国和赵国的土地上海草一般摇摆,没两年就要泛滥一下。

就为此,赵国的产粮就很坑爹,甚至翻出的地图的话,就会发现赵国大一点的城市都是在太行山右边一线,因为这里地势高,黄河淹不过来,所以这些年秦国尝到了甜头,和赵国打都喜欢打拖延战,让这些奇技百出的赵国军事家们无计可施。

“但是桓齮将军孤军深入,等赵军回防,会不会被堵在赵境里?”扶苏有些担心地问。

在别人家里欺负老弱当然可以的,但前提是别人家的青壮没回来,回来了一不小心被关门打狗,那就很尴尬了。

“应无问题,”严江微微一笑,“赵军已经打到燕国国都之下,回防千里之遥,赵军回来早就兵困马乏,只要桓齮不贪婪,向南郡一躲,便无事了。”

秦国这些年的勤奋如蚂蚁一般地努力下,一城一池的啃地,邯郸如今离秦国边境就两百里,而燕国都城远在北京,搁现代坐飞机都要一小时呢。

扶苏听得十分入迷,看着地图,起自己的小本本,就认真照着画下来。

陛下也在一边认真盯着地图,还为仆人的讲解鼓掌。

“那先生,赵国如此麻烦,要怎样才能拿下呢?”扶苏又好奇地问,“这些年秦赵将兵互有输赢,徒耗兵力。”

“若如此,得断了南北交隔。”严江看着这错踪复杂的地图,从间沿黄河一划而过,“秦灭一国易,要断诸国相救才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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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瞬间想通:“就像当年秦围邯郸,结果六国相救功亏一篑?”

严江点点头,微微叹息:“你还小,这是你父亲要操心的事情。”

他伸手摸了一把陛下,也不得不佩服秦始皇,后世很多人都觉得秦王政是得了秦国六代明君的遗泽,但如秦赵这种来回相杀,你灭我三万我坑你五万、互有胜负才是战国主旋律。齐国当年都被灭得只剩下两城了,后来依然复国成功,六国都已经开始有自己的语言、文字,如果任其发展,欧洲那种小国林立才是正常发展。

扶苏有些不开心,但还是缩上榻去睡了,睡前,他小声道:“先生,我没有捏它的翅膀……”

“那就是你睡时不小心压到他翅膀尖了,我看到了。”严江微微皱眉,没在这问题上纠结,“你和花花在里边睡,我和它去睡马车。”

花花嗷呜了一声。

扶苏有些委屈,小声道:“先生,你不觉得太偏心了么?”

花花那么好。

严江心想我白天对花花不是宠极了么,只是晚上要平息陛下的小心眼而已啊!小孩子哪懂左拥右抱后宫争宠的麻烦!

话虽如此,但为了不做坏的表率,他还和颜悦色地道:“就是因为花花好,我才不能和它太亲近,它要经常回到森林,就不能没了野性,不能因为我爱好,把它圈养成了一只猫,那不是爱!”

扶苏还是不懂。

“就像你父亲,因为爱你,所以让你跟在我身边学习,你会因为辛苦而记恨父王吗?”严江认真问。

“当然不会!”扶苏终于懂了,“谢谢先生教导。”

“嗯,早点休息!”严江难得忽悠个小孩,略心虚,飞快抱着陛下出门了。

陛下怜悯地看了儿子一眼,在在阿江怀里仰躺着,并没有给失败者多余的目光,翅膀是它自己不小心被压到的,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它没有上马车,而是飞下来,落到那简易的地图上,认真看着阿东划过黄河的那一条线,他心里的一个设想,已在这一刻被补上。

下一秒,它被严江抱着跳上马车,都在继续思考。

不错,攻占魏国北境,以黄河天险断南北合纵,以六国那拖延的性子,有黄河阻隔,他们再想相互救援,就难上十倍。

只是,光这样还不够。

猫头鹰飞快思考着,黄河以北是燕赵,虽然两国势同水火,但若赵国不再攻燕,以当今燕王的懦弱昏庸,定然也不敢再回攻赵国,若是秦攻赵,燕国不但不会再帮助,说不准还会在赵国胁迫下连赵攻秦。

与其等燕国反复,不如任赵攻之,燕国虽弱,却还能再撑上一两年,有严卿的粮种,又有郑国渠出,秦军定然兵强,再下赵国便易。

至于魏楚,两国敌视已久,如魏欲灭韩国,楚定然不会坐而视之,略微怂恿,便有大战。

收拾了赵国,回头便是魏楚。

它给尉缭整个国库……

也该是派上用场。

“陛下最近喜欢发呆了啊……”严江埋了爱鸟的胸,“宝贝,是我冷落你了么?”

陛下看着他,在月色里,眼神深邃,神情高冷,似是不屑一顾。

“来来,今晚就我们两个,保证不会压到你。”严江被萌到了,吸着猫头鹰倒在单薄的被衾里,“我想去赵国代郡看看,只是有点危险,想着还是不要带扶苏比较好。”

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的李牧,把秦军按地上打那位,是他观景点的必看栏目,不看看多可惜啊。

陛下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家宝贝太聪明了,严江又亲了它一口。

陛下嫌弃地走开了一点。

严江又上前亲了一口,宝贝太可爱了,就喜欢他这种骄傲的样子。

陛下心底默默叹息了一声,为什么它以帝王之身用欲擒故纵的法子,江卿就置之不理呢?

咸阳宫

朝议散去,秦王政独留国尉商淡。

“桓齮已经拿下南长城,威逼邯郸,赵军已撤离燕国,回防邯郸,太子丹想要亲自前来致谢。”尉缭在案前陈述——太子丹是质子,没有资格直接上殿。

“赵国如何?”秦王淡然问。

“赵国大夫郭开的门路已通。”尉缭回禀。

“此战毕,燕赵必然讲和,”秦王政放下笔,目光悠悠凝视天外,“不能和。”

“是!”尉缭心中明了,一时凛然,默默告退——想让燕赵无法讲合并不难,让郭开怂恿赵王开出一个燕国答应不了的条件就可,关键是,大王已经不想等了么?

秦王默视他离去,指尖却轻轻点在一张纸画上,那是他加冠亲政之图,画得如此精致,想必是心中有我。

这山河世间,唯他知我。

如此聪慧,若是能强留他——

思及此,他罕见地弯起唇角,那人,定是敢捅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严江当然是捅肾了,你们别乱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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