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式耜倚老卖老道，“我朝官员进补历来以科举为主，但是也可以通过门荫、军功、举荐、恩赐等方法入仕。不过这些方法即使能入仕也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官或者虚职。要做到五品是不可能的，更遑论学政之职。历来学政都是科举出身的大才方可兼任，否则怎么能让天下士子服气。当然了，历朝历代也有走歪门邪道、阿谀奉承、投靠阉党奸人晋升高官的。我朝能出个特例也不足为奇。”

瞿式耜说得就很露骨了，直言杨易乃投靠阉党、奸人的阿谀奉承之辈。士子们一片哗然，投向杨易的目光带着敌意。

“稼轩先生说得没错，很多奸佞之人就是投靠阉党出仕的！”礼部主事吴昌时站了起来，“杨学政离京前好像当着朝臣的面跪拜某人吧！”毕竟是朝廷命官，不敢公然道出首辅的大名。但阻挡不了大家知道杨易是拜见温体仁。

翰林院编修吴伟业指着杨易，“我恩师（周延儒）下野是不是你告的密？”

可以说杨易成了公敌了。

杨易继续磕瓜子，“杨某做官是靠军功而来，不是靠巴结谁而来的，也不是靠什么师生关系、攀亲拉友、贿赂考官得来的……本官乃五品学政，天子钦封的，轮不到你们来置疑、指责！”

程维霖想起杨易救过自己的商队，出口为杨易辩护几句，“诸位先生，诸位才子，在辽东，我程家商队被鞑子劫掠，是杨大人为我们夺回来的……鞑子是敌酋长子豪格率领的镶黄旗，敌众我寡。杨大人运筹帷幄，不但夺回商队物资，还赶跑了鞑子，军功赫赫……。”

瞿式耜向程维霖射来凌厉的目光，程维霖有些说不下去了，眼尖的吴良儒赶紧拉着他坐下，不让他说话。

“杨大人确实有军功，不过据我所知，当时与鞑子厮杀的主力是宁远游击将军吴三桂。杨大人嘛，不过借此沾光而已。”翰林院检讨杨士聪冷嘲热讽，“如果杨大人要提在草原的战功，几千人只有几百人回来，到底是赢了还是惨败而归谁知道呢！”

周遇吉气愤的一拍桌子，“胡言乱语，老子跟着杨大人去草原，战功赫赫，岂是你这张烂嘴能抹杀的！”

杨士聪冷笑一声，“老夫要参你们狼狈为奸、冒领军功！”

周遇吉气得哇哇叫，“宰了你这个胡说八道的家伙……”幸好杨易按住了周遇吉的冲动，“周兄，别生气了，文人那张嘴，黑白能颠倒的，你说不过他！”

周遇吉硬生生憋住杀人的冲动。

侯方域又站了出来，“诸位同道，杨易做过锦衣卫，想当年锦衣卫屠戮过我多少志士仁人！”侯方域的话引起哗然。在大明，文官与锦衣卫可谓是血债累累，多少人死在锦衣卫的诏狱里。而杨易这个锦衣卫出身的居然能做学政，成为读书人的领军人，实在匪夷所思。其实杨易做过锦衣卫是公开的秘密，几位大佬们早就知道了，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被曝光，自然引起公愤！

方以智对侯方域始终针对杨易有些费解，拽拽侯方域的衣袖，“朝宗兄，这一路行来，杨大人对我们照顾有加，品性不坏。即使做过锦衣卫，应该也没做过恶事，就不要说了！”

侯方域没有搭理方以智，继续爆料，“杨易在加入锦衣卫之前还是永平最大的鸡贩子，花银子买个卫所百户的官职……居然还厚颜无耻的向永平同知柳大人提亲，幸好柳大人慧眼如炬，将之扫地出门。”

厅堂顿时沸腾了，在读书人眼中神圣高大的学政竟然是鸡贩子出身、做过锦衣卫。

“朝廷昏庸无道，奸相误国，鸡贩子做学政，有辱斯文！”

“阉党之人做学政，我等不服，将之赶出苏州！”

“上血书，让朝廷收回任命！”

……

抗议之声此起彼伏，谩骂之声不绝于耳。杨易始终不发一言，他不明白，别人指责自己可以，你侯方域为何如此对待我？南行路上即使性格不合，对他也算照顾有加，为什么要针对我？对自己的经历，杨易没有刻意隐瞒，也并不为耻，自己是靠勤劳一步步走出来的，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人心太难猜了，就因为嫉妒吗？

有几个冲动的士子挽起袖子，看架势是要痛揍阉党。

周遇吉立马抽出刀子，大喝的，“谁敢动钦差大人一根手指头，就是造反，杀无赦！”立马吓退了冲动的学子。

张溥不动声色的关注着杨易。

顾横波和陈圆圆花容失色，没想到原本娱乐的斗曲竟变成斗争。陈圆圆见杨易被围攻，揪心不已，有心无力，这种场面，她们作为歌姬是没有说话资格的。

杨易豁然起身，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杨易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步履轻盈的走到陈圆圆面前，见到陈圆圆担心的表情，笑了，“不用担心，来，我念，你写！”

陈圆圆“哦”了一声，赶紧铺好宣纸，执笔研墨。

众人只见杨易在陈圆圆耳边轻语，而陈圆圆则提笔书写，显然是在写杨易说的内容。众人无不好奇，杨易说的什么内容，但又不便过去观看。

他们无法猜测内容，却能看见陈圆圆的表情透露着无比的惊喜，连顾媚的眼神都越来越亮。

片刻功夫，待陈圆圆将笔放于砚台。杨易环视众人一番，大笑几声，甩袖袍扬长而去，留下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

钱谦益回过神来，“圆圆姑娘，杨易让你写的什么？”

陈圆圆回答，“杨大人为小女子做了一首曲子！”

众人大惊，如此窘境下，杨易还有心情做曲。

“念！”张溥沉声道。

众人翘首以盼，急切想知道一个鸡贩子能做出什么样的词曲。

陈圆圆黄莺般的声音传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倖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

顿时，整个厅堂寂静无比，落针可闻。众人的表情更是丰富多彩，有惊叹、有羡慕、有嫉妒、有思索。但不管怎样，他们都清楚这首词的分量，这是绝对能传诵千古的绝美诗词。被他们嘲笑攻击的鸡贩子在谩骂声中竟然成就千古佳作，而他们自己成了背景墙，将跟着这首词的流传而被众人所知！所有人沉默了。

而侯方域则瘫坐在椅子上，他嫉妒杨易，和自己相仿的年纪能坐上五品高官，还封为钦差大人。而自己一介白身，还要通过层层考试才有机会做官！所以心里极度不平衡。于是不惜攻击他的出身，诽谤他的军功，还想利用词曲来压他一头。没想到自己的词曲在他面前，竟然连狗屎都不如。

“词牌名如何？”张溥不喜杨易，但内心为这首词叫好。

“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

……

回到竹园，弯月高悬。

杨易负手立于竹园的凉亭里，神思飘忽不定。天仙楼被众人围攻羞辱，这帮人可以说是大明的精英，甚至能左右军国大事。然而，自己根本融入不了他们。之所以去，是想缓解和士林的对立，表明自己查完案就走，也不会过大打击面。然而对方希望就此为止，不能斩断复社对考场的掌控。

哼，一个个道貌岸然，把作弊都当做为国为民，无耻至极。自己虽然不是好人，但原则和底线还是有的，无数学子寒窗苦读，在考试时却不能得到公平待遇，自己不能视而不见！

大明已经风雨飘摇了，官场腐败、贪婪横行，科举这仅有的净土再被扭曲，大明真的无药可救了。崇祯既然把此案托付给自己，就不能辜负圣恩！

一阵夜风吹过，接着淅淅沥沥的雨滴下了起来！

周遇吉、秦双恭敬站立杨易身后。

“雨季到了，想必京师也下雨了吧！”杨易伸出手掌，感受着细雨滋润，喃喃自语道。

秦双道，“也不知水坝能否抵得住汛期！”

周遇吉道，“这些年京师雨季短暂，不会发洪水的！”

农场是杨易立足的根基，无论走到哪里，农场都是他不变的牵挂！

与复社这帮文人磨嘴皮实在是没有意思，怎么说都是错。 深吸口气后，杨易沉声道，“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手下齐声回答。

“行动！”杨易果断挥手。

这些日子，杨易表面游乐，实则暗中察探各方动向，秘密调查涉案人员。有温育仁、陆文声的支持，杨易其实掌握了很多证据，各项证据都指向了复社，复社才是操纵弊案的幕后黑手，他们通过科举谋取利益，安插亲信进入官场。

然而复社势力庞大，汇聚了大明的精英，其中不乏真正为国为民的国士之才，杨易迟迟没有动手并不是害怕，自从草原出征回来，杨易身上的书生气已经很淡薄了，他是希望能与复社达成一致，自己只在有限范围内动手，但复社要自己就此结束。

谈不拢，就必须快刀斩乱麻，无须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