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老楼的时候是两个人,再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四个人。
按规矩贺家姐弟俩还是得去巡捕房录制一份正式口供,而且尽管冯一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但贺桂香还是坚持要去看一眼,总想着或许还有可能是搞错了也不一定。
徐泽真明知她会失望,而且尸体那么惨不忍睹,以她这刚哭了一溜够的状态,恐怕一看见尸体会更受不住。可人家是家属,她一个半拉局外人也实在没法说什么阻拦的话,犹豫了半晌才求救似地看向董孝麟。
董孝麟一看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立马就懂了她的心思,压低了声音说道:“她总要面对的……让她弟弟陪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只要牙印定身份还是单薄些,或许她会知道更多冯一的特征?做我们这一行,报丧这种事是总要经历的,太心软的话你就永远过不去那道坎儿。”
他这话倒是说得恳切,徐泽真和他对视了几秒,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片刻又说道:“那……我可以不去医院吗?”
董孝麟笑笑:“当然啊!你想得美啊还想去医院找贾玉卿玩儿?巡捕房里还有一堆人等着审呢!咱们把他们送去医院,交给那边守着的兄弟就得赶紧回去干活儿!您这位外来的和尚好不容易愿意到我们这小庙念会儿经,我当然要省着点儿用啊!”
徐泽真一点悲天悯人的小情绪,让他这流里流气的话直接给一棍子打到了十万八千里外,索性不再搭理他,陪着贺家姐弟把浩浩托付给刚才还在楼下嚼舌根的小芬嫂子,一直到董孝麟把车停在医院门口,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眼看三个人都拉开车门准备下车,坐在副驾驶座的徐泽真赶紧说道:“我就不进去了吧……”
董孝麟砸了咂嘴看看她,倒是也没强求:“行。你在车里等着,我送他们进去就完事,出来带你去个地方。”说罢也不等她说话就直接甩上门往医院大门走去,贺桂香在贺桂成的搀扶下也赶紧跟了上去。
车里瞬间就剩下徐泽真一个人,她看着过年期间依然有人进进出出的医院,纠结着的心送算是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规矩是规矩,但徐泽真心里知道,现在躺在冰冷的停尸间里的那个无脸尸体就是冯一没错。那么,贺桂香受得了那刺激吗?她会不会晕过去?虽说冯一开赌场害了不少人,而且对糟糠之妻也实在是有些薄情,但他却是个不忘给儿子买玩具送礼物的好父亲。没了父亲的陪伴,浩浩以后……
一想到父亲这个词,她的心瞬间就是一紧。自己居然还去可怜别人?真可笑!
打从一出生就被舍弃好些年不闻不问,长大了还得靠着顶替哥哥的身份,她才能偶尔跟父亲通个电话吃个饭,即使是听到听筒里父亲的声音,她都能吓出一身冷汗……
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可怜别人?
连胡思乱想带发呆,约摸着过了足有半个多小时,董孝麟才铁青着脸从医院大门里走了出来。一坐进车里,他就抓起车里扔着的一个黑色军用水壶,咕咚咕咚猛灌了两口就递给徐泽真:“妈的这下有意思了!”
徐泽真赶紧摇摇头婉拒了水壶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贺桂香认出来了?”
“认了!认得死死的!”董孝麟拧上水壶盖子,脸上眉飞色舞,“那大婶一看见那尸体就差点哭死过去,她连冯一身上有几个痣都一清二楚,说是除了脸上有个大痦子,冯一的下巴、耳垂、左肩、前胸、肚脐边儿上这几个地方都有痣。”
徐泽真立马眉头紧蹙:“尸体没有脸,痦子和下巴的痣不用指望了,其他几个呢?对的上?”
“要不我说有意思呢!”董孝麟一把把水壶扔到后座儿上,“前胸一个洞、左肩一个洞、肚子上碗大个洞,有痣的地方正好被狗啃了,你说巧不巧?好在那个被狗王吐出来又被阿标踢进狗舍的耳朵找见了,痣很小但是很明显,跟贺桂香所说的一样,已经认过了,确定就是冯一!”
“她……没事吧?”徐泽真觉得自己的眉心都纠结在了一起,实在没法去想象那副惨烈的场面。
董孝麟也揉揉眉心,叹了口气说道:“能没事儿吗?这会儿功夫晕过去两回了,刚开始还不信,后来看见耳朵才哭得死去活来的,这会儿已经被姓贾的弄去打镇定针了。她那体重我可真是服了,加上我、她弟和贾玉卿还有一个捕房的兄弟,四个人才把人抬到病房里去!”说着还动了动脖颈,松了松肩膀,仿佛刚才真是累惨了。
徐泽真可没心思听他抱怨这些,沉吟片刻忽然就开口了:“是刀子!”
董孝麟不解:“啥意思?你又想到什么了?”
徐泽真的声音平静如水:“以前有同学跟我说过,他小时候在山里见过被狼咬死的人。说是狼吃人的时候就是一口咬断脖子,然后从眼睛、肚子这些比较柔软的位置下口。赌狗场里的那些斗犬虽然野性不如狼,但是颈后和肩膀这些地方,应该不会是它们优先攻击的位置吧?就算是,我也不信真有这么巧,每个洞都那么正好……你之前跟我说那些专门养来决斗的斗狗,只要下了场就老实得很,不怕人也不咬人,那怎么会忽然开始下口吃人呢?”
董孝麟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什么意思?”
“凶手在试验!”徐泽真微微偏了偏头似乎在思考着,却又喃喃自语地一直在自问自答,“没错,就是试验!他一开始在死者身上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位置划了口子,希望狗能一哄而上,可那些狗都是受过训练的,不上场的时候对于人就无动于衷。这时候凶手认为是血腥味不够,所以就割了死者的脸,那些狗却还是没有下口,因为眼睛都还在……那人渐渐没了耐性,直接用割下来的人脸来喂给斗犬们,这才算是有了些效果……可是,我还是想不通那些狗为什么会死?而且,死之前为什么要转圈呢?”
“拿这种事做试验?”董孝麟让她这一顿念叨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好半天才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说道,“哎呀我差点忘了,这事儿恐怕还是跟那个十三先生有关!冯一的尸体里有五石散的毒,贾玉卿说那些狗恐怕就是吃了有毒的肉,而狗的体型小,那些毒的剂量导致它们的神经受损,所以才像是被车撞晕了似的一直疯狂转圈,然后死掉!”
“又是他?”
杀死艾琳娜、弄死钱正雄,差点烧死钱公子,现在又跟冯一的死有关?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跟这几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重重谜题撞击着脑袋,让徐泽真愣怔许久都回不过神,好半天才追问道:“那另一具尸体呢?”
“另一个没有。”董孝麟十分烦躁,“另一个确定是个女尸,二十五岁左右,身上被狗啃的位置跟冯一不同,现在看来应该也是为了隐瞒她的身份所以才动过手脚的,不过她完全没有中毒的迹象,死因是被掐死的。”
“掐死的?”徐泽真一脸不可置信,“怎么会呢?”
董孝麟却耸耸肩:“事实如此,虽说她的脸皮割的范围大,连脖子上的皮也没了看不出掐痕,可贾玉卿尸检的结果就是这样。那个女人是被人活活掐死的,死了之后才动的刀子。而冯一就比较惨了,因为毒药的关系他应该是没有痛觉,或者是出现了可以让他忽略疼痛的强大幻觉,死亡时间比那女人要晚,伤口的反应也显示他在被割脸和被狗啃时确实是活着的,重点是没有挣扎迹象。”
听到这话,徐泽真瞬间觉得后脊背都在发凉,心脏在狂跳,好半天才舒了一口气平静下来,直直地看向董孝麟:“走吧,去见见那个哑巴饲养员还有冯二,就算没有十三先生,他俩身上的嫌疑也还没捋清楚。能那么近距离接触那些斗犬,还敢在苍狼的犬舍里呆那么久,除了冯一本人和饲养员我想不出其他人。还有那个女人,她被掐死,尸体却看起来比冯一要惨得多,杀死她的人一定非常恨她!”
董孝麟没想到她会忽然对破案这么起劲,愣了一下才快速地叹了口气,自嘲地说道:“本来还想着都已经过了饭点儿了,先拉你去我朋友的馆子里吃点好的再回去审讯。这聊了半天喂人脸什么的,还真是没胃口了。”
他说着就掏出根烟来,想想徐泽真那严重的洁癖,生怕烟味呛得她不高兴,索性也不点燃就直接叼在嘴里。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快速地瞥了一眼徐泽真,随口问道,“你觉得,那两个人里谁的嫌疑比较大?”
徐泽真没说话,慢悠悠地把身旁的车窗摇下来,让冷冽的风把心头那种恶心的感觉吹散,眼神定定地看着窗外,让人猜不透心思。
董孝麟也没再追问,直到车子驶入了二马路,眼看离巡捕房越来越近,徐泽真才忽然低低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董孝麟没听清,干脆一脚刹车停了下来:“你刚说什么?”
徐泽真这才转头,不确定似的说道:“两个……恐怕,凶手有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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