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萧家人一起吃的。
不同于庄良玉奉茶那日, 萧家饭桌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安静低头吃饭的场景,如今忠国公府的饭桌要热闹许多。
显得——有了些人气。
吃完饭后萧钦竹要跟萧老爷到书房中议事, 庄良玉今日运动量超标,正准备回去泡泡澡好好歇息一番, 就看到自己面前拦了一个小萝卜头。
萧吟松正站在她面前,叉着腰, 理直气壮地问道:“你送我的彩头呢?”
庄良玉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萧吟松是在要考完试以后的彩头。她俯身平视萧吟松,说道:“等成绩出来,你一定会非常感动我会送给你这样的礼物。”
三日后,兴高采烈捧着成绩从国子监回来的萧吟松就看到竹苑的仆从在往他院里搬东西。
偌大一块, 盖着红布。
萧吟松眼睛都亮了,等人在他屋里放好, 急不可耐地扯下红布, 然后瞬间陷入沉默。
金丝楠木的牌匾上书个大字“距离甲寅春闱还有四千七百四十五天”。
萧吟松,“……”
这日子没法过啦!
***
萧钦竹今日跟几位同僚有应酬, 回来之后便听说了萧吟松将自己闷在屋里不肯出来的英雄事迹,连萧夫人去劝都不肯出来,最后还是庄良玉将人拎出来送去了老夫人跟前。
这才算把饭吃了。
第41节
等他听萧安汇报完庄良玉送过去的彩头, 正在解佩剑的动作都顿住, 忍不住对萧吟松有所同情。
晚饭的时候,庄良玉看到萧钦竹复杂而无奈的眼神,仿佛视而不见, 继续姿态端庄地吃饭。
吃过饭后,两个人坐在屋里看书, 萧钦竹才坐到庄良玉跟前来, 说道:“明日需得进宫。”
庄良玉微笑, “郎君,母亲今日已经说过了。你在担心什么?”
萧钦竹衣袖下的手微微蜷起,目光自庄良玉脸上一寸一寸扫过,眼前笑容温婉的女子似乎与前世如同一汪死水的皇贵妃重叠在一起,却又分明地变成两个截然不同的影子。
他在担心什么?
萧钦竹垂下眼眸,掩去复杂的情绪,“是我多虑了。”
如果现在萧钦竹面前有一面镜子,如果庄良玉从手上的书中抬头,就会发现萧钦竹脸上的复杂其实只需要简单的一个词概括。
吃醋。
可两个人在感情上俱是一无所知的空白,自然也根本不会想到这一层。
萧钦竹努力忽略心中纷乱的思绪,手中的书却愈发看不下去,庄良玉却看得津津有味聚精会神。
萧钦竹猛地站起身来,起身幅度很大,惹了庄良玉的注意。
“郎君要出门?”
只是想站起来让自己冷静一点的萧钦竹,“……”
于是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道:“是,需要到书房中处理些事。”
庄良玉点头,随口道:“郎君别忙太晚,注意休息。”
说完又开始看书。曾经庄良玉最喜欢看各类话本子打发时间,但随着萧夫人的宁记步入正轨,生意蒸蒸日上,庄良玉现在看的书以工具书居多。
现在手中就拿着一本关于农作物种植和经营的书。
一边看,一边用她自制的炭笔随手做下标记。
她自己手抄的笔记已经写了厚厚一摞,从士农工商的经营之策到各类杂家手记,但凡觉得能有些用处,通通来者不拒。
就在这看书的过程里,庄良玉也发现了许多问题。
这些书目因着于学子科考用处不高,故而书籍存世数量少,且大多都残破不完整,连找到都要费上好一番功夫。除此之外,这些书的撰写也很不规范,更像是随手写下的日记随笔,内容不够完整连贯,读起来也颇为费劲。
庄良玉下意识开始思考,金玉书斋和国子监能为这些书做点什么,至少不要让这些书成为沧海遗珠。
等萧钦竹终于在书房里冷静之后,便重新投入到自己的公务中,等回过神来已经月上中天,夜色深沉了。
萧钦竹折回主屋,却发现卧房的灯火还亮着。
进屋便看到庄良玉还在昏暗的烛火下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时不时写写画画,完全沉浸其中,连他进屋都没有发现。
“夫人何不休息?”
庄良玉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先睡,等我算完这段就去睡。”
萧钦竹俯身,看到庄良玉在纸上密密麻麻写下的东西,很乱,也看不分明。书上写的东西看着与矿石有关,也不知他能不能帮上些忙。
“明日还要进宫,必然多有劳累,今日不妨早些休息。若是有什么问题或可与我说说,兴许能帮上些忙。”
庄良玉抬手按了按自己僵硬的脖颈,面上露出一丝痛苦,嘶了一声才说道:“郎君可能再找些书来?”
萧钦竹俯身,看过庄良玉扔在案上的书,顺手便按在了庄良玉的脖颈上,放缓力道揉捏。
“这类书在工部的藏库里应当会有。工部的许多工程都需要记录在册,并定期整理清查,许会有用。”
庄良玉喜上眉梢,猛地扭头回看,结果扭到了脖子,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萧钦竹让潋冬拿来药油,带着庄良玉走到卧房榻上,这才开始按摩起来。
舒服得庄良玉头皮发麻,连眼睛都享受得闭了起来。
萧钦竹的力道恰到好处,微微刺痛的感觉顺着脊柱一路上窜,庄良玉忍不住彻底放松下来靠在萧钦竹手中,由着他动作。
萧钦竹的手很热,按摩过程中药油挥发出来的香气将庄良玉包裹,方才还全神贯注看书甚至还能通个宵的庄良玉瞬间变得昏昏欲睡起来。
……不妙。
庄良玉懒洋洋地想,这萧钦竹实在是个太好的生活搭档,再这样下去,她都怕自己要舍不得了。
庄良玉在这里闭着眼胡思乱想,萧钦竹心里却诡异地放松下来。
他的夫人现在整日里想的都是些挣钱的生意经,没工夫思考什么情情爱爱,也不会掺和进什么是非纷乱,想来无论再来多少干扰,庄良玉应当也能保持如今这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这样就很好。
庄良玉就这样懒洋洋地在萧钦竹的按摩里洗漱完毕,然后一轱辘钻进了被窝。
都说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已经同床共枕百余天的庄良玉躺进被窝便自发靠向萧钦竹。
不消片刻便传来了冗长而安稳的呼吸。
萧钦竹抬手将帷幔拉好,确保不会有一点冷风钻进来,这才躺下安心睡觉。
萧钦竹自幼习武,本是个火力壮的,冬日里也不甚畏寒,可如今——
萧钦竹感受到屋里地龙蒸腾的热气,感受到塞在被子里的汤婆子,还有特意加厚过的棉被,倒觉得热一些也无妨。
***
因着要进宫,萧府上上下下也算忙碌。
在这种场合里,着装行头要格外注意,故而庄良玉又一次感受到了近乎成婚那日一般复杂的梳洗流程。
这次进宫,萧府的六个人就要去四个,只有萧老夫人因着年事已高,所以留在府中。
萧吟松早早就兴高采烈地钻去萧老夫人的院里,就等着几个人一走就开始兴风作浪。
庄良玉也觉得这小萝卜头的想法很有意思,明明忠国公府的人都纵着他的性子,除了课业方面也不多加约束,但偏偏萧吟松拿着大人不在家当期待。
总要寻求刺激,偷偷摸摸做些萧夫人萧老爷都不会过多管束的事情。
搞得他好像真就是个顽劣且不服管教的娇贵小孩儿。
乘上去雍和宫城的马车,萧吟松站在国公府门前兴高采烈地挥手,转头就撒欢儿一样地跑了回去。
庄良玉放下帘子,笑吟吟地看着萧钦竹,“你小时候也像吟松这般贪玩?”
萧钦竹沉默着摇摇头。
庄良玉有些好奇,“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五岁时入得宫中做皇子伴读,在宫中不便家中自在,多有约束。”
庄良玉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发现萧钦竹五岁的时候她爹正是在宫中做太师,事业风生水起的时候。
庄良玉没正经上过庄太师在尚书房时的课,那时讲的都是帝王学,她半点不感兴趣,听过就忘。
萧钦竹知道庄良玉好奇,黑沉的眼中似乎亮起,隐隐好像在期待什么,他主动说道:“我在宫中做了十二年伴读。曾得庄先生指点颇多。”
虽然二人已经成婚,但萧钦竹还是愿意称庄太师为庄先生。
“幼时父亲在宫中任职,我常伴父亲左右,小时候我兴许见过你。”
萧钦竹眼中的光又悄悄暗了下去,眉头微蹙,嘴唇抿起,绷成一条僵直的线,竟然有一丝违和的委屈。
良久,萧钦竹像是不甘心似的说道:“兄长曾与我一同在宫中做伴读。”
言下之意便是他们曾经真的见过。
可庄良玉现在脾性被人说混不吝,小时候自然也不会是个省油的灯,三五岁时破坏力有限,还能跟着去尚书房晃一晃。
等后来年岁见长,庄太师逐渐发现自家女儿是个想法上离经叛道的怪才,可又舍不得庄良玉聪慧,便将人带到尚书房旁听,然后又将人悄悄安置在教室隔壁听墙角。
免得她将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论随口说出,再惹了皇城里那些心眼子一个比一个多的皇子皇女们。
所以,在庄良玉的记忆里,萧钦竹大约只是她幼时记忆中一个模糊的影子。
但说到自家兄长,庄良玉来了兴趣,向萧钦竹的位置靠了靠,说道:“我哥上学堂时是不是经常被罚?”
“良玘兄长在功课上颇为得心应手。”
庄良玉猜萧钦竹这是给她哥留了面子,于是又问道:“你被我爹罚过吗?”
萧钦竹思索片刻,“甚少。”
庄良玉顿时乐了,“那还是有的。总不能只有我一个总是被罚。”
“庄先生会罚你什么?”
“抄书是家常便饭,偶尔还会让我手腕端鸡蛋练字,要不然就是去整理打扫他的藏书……”说起这些,庄良玉简直觉得庄太师罪恶深重,可说着说着,声音却渐渐停了。
她抬头看着萧钦竹,眨眨眼睛,不确定地问道:“我是不是之前就见过你?”
萧钦竹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说,最后却归于沉寂,将所有过往绕成两个字,轻飘飘地说道:“……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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