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破一次例吧。”◎
唐姣被血光彻底吞噬的前一刻, 听到外面的动静。
李裳眉晚了一步,追上来的时候已经被萧琅设下的阵法所阻拦,事态紧急, 不容闲谈,如今已经商量好了对策,萧琅便解除了阵法, 正在与焦急地质问她的李裳眉解释。
掌事,我很抱歉,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唐姣默默想着,身后,血色的屏障再次闭拢,外面的动静渐渐地听不见了。
一时间, 耳畔只剩下汩汩的诡异声响,像是什么黏稠的、扰人的**在流淌。
这里与唐姣记忆中的紫照洞府完全不同。
她记忆中的洞府,尽管非常寂静, 却让人心中安定。
然而, 如今目光所及,只剩下疮痍。
眼前的血光构成蛛网般的形状, 藕断丝连地悬挂在半空中,恹恹的,毫无生气, 但是唐姣很清楚它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无害,因为萧琅别在她发间的羽毛已经开始起了作用,伴随着阵阵凤鸣,金色的焰火一层层将她的身体包裹起来, 以免她受到侵蚀。
此时此刻, 徐沉云在哪里?
紫照洞府偌大, 但他并没有刻意隐藏身形。
无数的血色丝线如吐息之际的血管一样蠕动着,盘桓着,逐渐交织在一起,唐姣顺着这些丝线一步步走去,随着她的深入,丝线已经多到了恐怖的地步,让人不禁怀疑那些丝线是不是活物,已经爬上了唐姣的瞳孔,让她只能从缝隙间勉强看清眼前的道路。
身边的桃林已经彻底枯萎,很难辨认出来,不过透过它的形状与残余的颜色,还能隐约看出来它也曾如春日般热烈绽放过,每逢星幕高悬之际,也可从枝影间窥见一二。
在视线的尽头,逐渐出现了另一种血色。
血液溅落在地面上,比盛放的桃花更艳丽,唐姣强忍住内心的恐惧,踏着一地的血迹往前追去,随即,映入眼帘的是已经被血染成红色的银白毛发,巨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山丘,而如今山丘坍塌,鹿角弯折,翅膀断裂,头颅枕在一片血泊中,不见任何起伏。
“白泽......白泽!”
唐姣呼唤它的名字,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她蹲下来,伸向它的颈子。
向来顺滑如绸缎的毛发被血水黏在一起,颇为扎手。
所幸她还能摸到一丝微弱的跳动,尽管非常微弱,却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沿着伤口往下抚动,唐姣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此前因为有白泽的身躯遮挡,所以她并没有看见,这时候才发现它的身体被什么东西贯穿,狠狠钉在了地上,伤口因为挣扎而破裂,潺潺地往外淌血,血泊因此而形成。
并不是那柄白色的剑——而是一根桃树枝。
即使只是折下树枝当作兵器,也足以造成这样严重的伤势。
唐姣用神识小心翼翼地触碰白泽,果然感觉到了疯狂的扭曲,赶紧切断了连结。
主人心关失守,灵兽受到牵连,影响是极其剧烈的,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了发狂的状态,徐沉云那时候大约还剩下残余的理智,于是将它钉在此处,却没有取走它的性命。
唐姣没有贸然拔下那根树枝。
如果不解决徐沉云那边的难题,白泽是无法恢复正常的。
她治疗了一下白泽的伤势,至少把血止住了,随即继续沿着血迹往前走去。
血迹变得断断续续。
脚印也变得错乱,交叠在一起,渐渐辨不清方向。
真正看到徐沉云的时候,即使早有准备,唐姣还是觉得心里一紧。
在无数跳动的血线尽头,向来高洁的、不可攀附的剑修,衣裳凌乱,倚靠在一棵树下,脸上、身上,全都沾满了血液,不知有多少是他的,又有多少是白泽的,他神情略带茫然,满头发丝垂在肩颈,手中紧紧攥着那柄剑,将剑朝向自己,尖端抵在胸口上。
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虬枝,看得出他是用了十足的力气,不曾犹豫。
但也仅仅止步于此了。
无论他多么用力,都无法将剑尖再刺入一寸。
那柄剑仿佛凝结在了半空中,纹丝不动,仿佛在嘲笑他的反抗。
唐姣想......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正是因为被自己束缚,所以洞府的主人才没有在第一时间驱赶入侵者,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对镇压自己的那三位刑狱司进行反击,或许,连他本人都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
唐姣取出怀里的玉牌,发现玉牌上的神识又回来了。
很虚弱地、无声地蜷缩在刻字的缝隙间,如果不仔细感受,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徐沉云的地盘,她无处遁形,索性直接从正面走了过去。
笼罩在周身的凤凰火惊起警告的光芒,噼啪作响,烧断触碰到它的血光,溅出星星点点的火花,唐姣踩着掉落一地的灰烬,走到徐沉云的面前,轻声唤道:“大师兄。”
徐沉云如今的样子,与其说是“入魔”,不如说是处于一个混沌的状态。
并不清醒,但也没有完全沉沦,对外界的感知降到了最低。
就算是蹲在他的面前,他都没有将注意力分在她身上。
于是唐姣小心翼翼地拿起玉牌上的那缕神识,贴近徐沉云的额角。
当神识迫不及待地回到本体之后,徐沉云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看向她,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瞳孔却无法聚焦,认不出是谁,只是很茫然空洞地盯着她的举动。
唐姣触碰到徐沉云的手指,一根根将其扳开。
徐沉云的身上正不断地涌出血丝,瀑布似的流淌,源源不断。即使有火焰保护,离得这样近,唐姣还是受到了影响,血丝从徐沉云的掌心缠绕至她的指尖,沿着指缝向上攀援,很快就蔓延到了臂弯、脖颈、锁骨,远远地看去,就像一个巨大的茧将她包裹。
双修功法在此刻真正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原来竟是如此贪婪的、永不知足的功法,近乎疯狂地吸收身边的所有真气。
无论是等阶比他低的,还是等阶比他高的,都被硬生生卷入漩涡中,直至干涸。
凤凰火也多多少少烧到了徐沉云,但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比起“不痛”,更像是痛觉已经被模糊了。
而唐姣已经开始忍不住抽气,真气被强硬地吸走,仿佛将浑身皮肉撕裂,她控制不了生理反应,泪水夺眶而出,啪嗒啪嗒落在徐沉云曲起的膝盖上,衣袍上洇开了小小的圆,她认出这是自己缝制的袍子,每一个针脚,每一段布料的触感,她都再熟悉不过。
她没有松手,反而更倾身向前,终于将那柄银白的剑从他的手中夺了过来。
然后——狠狠地丢到一旁。
剑发出当啷一声响,像搁浅的鱼弹了几下,没了动静。
唐姣眼里还含着泪水,手指颤抖着捧住徐沉云的脸,说道:“大师兄,我知道你总是不肯对任何人敞开心扉,也知道你一直想要独自承担一切,可是你答应过我,你会等我成长起来,到了那个时候,你会卸下防备,相信我一次。你还记得当初的承诺吗?”
她感觉喉咙很干,鼻尖发酸,呼吸愈发滚烫。
“宗门上下所有人都想救你,你的师父很后悔,当初没能察觉你的痛苦;掌事抱着我的时候心跳得很快,呼吸都在发抖;还有谢真君,你将他的自由还给了他,投他以木桃,于是他报你以琼瑶,将心头血沁入刃口中,只希望你能够重返此间。”唐姣断断续续地说,“你不该在这里结束......你不能这里结束,我也不愿见到你在这里结束。”
“我会尝试理解你的痛苦,我会耐心倾听你的过去,就像你对我做的那样。”
“所以,拜托了。”
她说道:“为我破一次例吧,徐沉云。”
唐姣隔着泪光凝视徐沉云那双无神的眼睛,生怕错过任何反应。
就在说完这句话之后。
她发觉他的眼睫缓慢地颤了一下,额上的碎发落下来,轻扫过她的手背。
缠绕住她的身体,紧紧不放,几乎要将她拆吃入腹的血丝终于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而唐姣没有放过这一瞬间的机会。
她的身体疲倦不堪,疼痛难忍,连动一下手指都很困难。
但是她的神识却在此刻达到了极端集中的状态,几乎是同一时间,神识收缩至针尖的大小,精准地刺入了徐沉云终于露出的那一霎缝隙,紧接着,混沌将视野彻底颠倒。
唐姣以为自己会见到炼狱般的场景。
实际上,她睁开眼睛时,甚至花了点时间适应过于刺眼温暖的阳光。
摸一摸腰际,谢南锦的匕首不负众望地被她带了进来。
顶上传来叮叮当当的兵戈相交声,唐姣眯着眼睛看向日光最盛的地方。
陌生的红衣女子正在与白衣老者缠斗,手持真气化作的长柄刀,攻势猛烈,白衣老者也丝毫不逊色,掌中长剑挥舞,绽开流虹,远远望去,两位高阶修士打得不可开交。
在她侧身之际,唐姣无意间瞥见她的相貌,不由得心头一震。
那是非常艳丽而糜烂的相貌,眉峰似弯,眸藏秋波,唇若桃杏,如同盛开在黄泉之岸的花,明知危险,却仍然忍不住想要接近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是风情无限。
当然,最让唐姣心头一震的,还是红衣女子接下来说的话。
她一边打斗,一边骂骂咧咧说道:“老不死的,赶紧交出我宗弟子!”
老者嗤笑一声,说道:“你合欢宗不过一个新立的小门派,管理混乱至极,甚至胆大包天到想要兼顾各派系弟子,不要糟蹋人才了,我天地剑宗才是最适合他的去处。”
“是我先发现他的,你自己运气不好找不到接班人,生的子嗣又个个都是废物、蠢货、垃圾,这也就罢了,竟然恬不知耻地将主意打到他的头上,若不是因为那日我恰好不在宗门,他又怎会被你掳去剑宗?”女子毫不客气地反击道,“你不要以为你年长,我就不敢动手,我告诉你,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把徐沉云带回合欢宗!”
合欢宗。
天地剑宗。
徐沉云。
唐姣立刻回想起了李少音对她说过的那段往事。
“有好长一段时间,天地剑宗都想把大师兄挖走呢,说我们合欢宗暴殄天物了,为此合欢宗和剑宗闹得很不愉快。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两宗关系还不错。”
原来李少音那话都已经是很含蓄了。
唐姣环顾四周,便发觉她已然身处群山之中,云雾渺渺,如利刃直插云霄。
所以,她这是回到了徐沉云刚加入合欢宗不久,被剑宗硬生生抢去的时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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