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董孝麟的质问，付二保自知理亏，所以脸上难免有些臊得慌。

他憋了好半天才讪讪地开口说道：“不管怎么说，反正下毒的事跟我没关系！这次出事儿也真的只是拿错了药而已，我不过就是想求财而已，正经跟那毒药有关还故意给人下毒的人是我哥付大保，你们要是想查那个毒药到底怎么回事就赶紧派人去查他，他房里那个‘地狱’里肯定也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比我这小偷小骗可要严重多了！那姓钱的、姓冯的和姓高的，不是都死了吗？依我看搞不好就是拿我哥那什么幻灵散闹得！你们不去查人命案，非盯着我这小喽啰做什么？就算抓了我落了我的罪，我也无非就是关个一年半载的，你们也升不了官儿发不了财，对大家都没好处不是吗？你们这就赶紧悄悄儿去把我哥弄到巡捕房，包你们有收获！”

这人明显就是为了保护自己，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的亲大哥推出来挡灾，虽说他为侦破案件提供了不少有用的线索，但这种自私到令人发指的行为还是让阿针和董孝麟都觉得十分不齿。

阿针眼力观察入微却毕竟涉世不深，人心的阴暗她就算看到了也总愿意往好的方向去想，董孝麟可不管这些，他这会儿看见这家伙就来气，立马说道：“你这人也真是绝了，气死老的坑死小的倒是谁也没饶了！那可是你亲哥，你明知道可能会让他缠上人命官司，还这么急着把他往死路上推？啊，你还让我们‘悄悄儿’去抓人，该不会是想等你哥完蛋了，顶着他的名号继续当住持吧？”

心思被猜中，付二保愣了一愣很快就满脸堆笑：“那怎么会？不过要是能这样的话，可不就最好不过了嘛！”

“好个屁！”董孝麟好久都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了，气得立马就嚷起来阿针想拦都拦不住，“收起你的小算盘吧！你哥我们抓定了，你这坑蒙拐骗的也别想跑，本来我们还没证据定你的诈骗罪，你自己交代清楚了倒是给我们省了事儿，随后我们去找那个受害者把剩下的药粉拿回来，这就是铁证如山，你就老老实实滚回巡捕房呆着去吧！”

付二保一听这话立马急了：“嘿！合着我这老半天都白跟你们交代了？更何况，你们居然还敢这么对我把我再抓回去？就不怕我出去把你们劫狱的事儿抖出来？”

这话也就吓唬吓唬阿针，董孝麟这老江湖完全不吃这套，立马就满不在乎地笑起来：“抖呗！你只要有胆子你就那么干！反正我董孝麟就算没了巡捕房的差使，干点儿别的养活自己养活老婆也绰绰有余！你可就不一样了，不管你关在哪个监狱，我都能让我的兄弟们好好招待你，你可一定要该吃吃该喝喝把身体养壮一点，不然……啧啧，我怕你竖着进去，再出来就得横着出来咯！”

流氓遇上无赖，付二保这下算是哑巴吃黄连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好一咬牙恨恨地说道：“你放我一马，我可以帮你们破案！”

这话正中董孝麟的下怀，但他表面上却是毫不在意，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说道：“你说什么来着？跟蚊子哼一样，大声点儿！”

付二保恨得牙痒痒，但又不得不低头，一字一顿地大声说道：“我说，如果您可以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可以帮你们破案！”

董孝麟得了便宜还卖乖：“就你？你能帮我什么？哎呀，我看还是算了，四眼儿，给我把他解下来关回巡捕房去！”

话音刚落，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小四眼立马就装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凑了过来，准备解开绑着付二保的绳子。

回过味儿的阿针也摆出一副悲悯的姿态，边叹气边摇头。

付二保此刻简直想骂街了：“哎呀，祖宗们，算我怕了你们了！你们那个警探跟我哥有联系，你们不想搞清楚为什么吗？我可以装成我哥替你们套话！”

跟聪明人打交道确实是省事儿，董孝麟和阿针对视一眼同时都挑了挑眉，意外之余都有些惊喜。这个付二保虽说只个为了挣赌本无所不用其极的下三滥大骗子，但脑袋瓜子确实是好使！

以石川信一的深沉心思，如果只是抓了无恶大师，哪怕到时候有付二保作证，他也一定有本事可以推脱地一干二净。可是，如果可以由付二保伪装成无恶大师，想办法从他嘴里套出更多的信息，那对于搞清楚到底谁才是十三先生一定是有益无害！

既然有了作战计划，和付二保的“交易”也就算达成了——付二保帮忙从石川信一那里确认“先生”的身份，如果表现良好，董孝麟则会在事成之后看在他立功的份上放他一马，免了他之前诈骗的罪责。

可是，董孝麟怎么可能真的会这么轻易就放过诈骗犯？一旦真的问出个结果，恐怕付二保的监狱之旅就在等着他了！

看着付二保还挺高兴的样子，阿针不由得为这遇上土匪的骗子捏了把汗。

事不宜迟，董孝麟立马让小四眼联络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准备趁天还没亮悄悄潜入莲若寺，先把无恶大师给抓回来。

而因为石川信一目前应该还在北平，之前在北平“偶遇”他的时候，他也说过北平的会议结束之后他要去一趟南洋，算起来来来回回没个十几二十天根本回不来。

董孝麟一方面连锁自己在工部局的眼线，看有没有可能提前把石川信一调回来，另一方面则联络了刚刚回到上海的申小六，让他立刻安排几个人把位于法租界的一处小公寓给收拾出来，这是他早两年买的一套房子却一直没住，好在水电还是通的，稍微一打扫就可以做个临时的审讯处，等到把无恶抓住，正好可以安置在那里。

董孝麟本打算把付二保也先安置过去，但阿针却提醒他，假设石川信一和无恶有关联，那搞不好莲若寺里也会有石川信一的眼线。在正式让付二保接触石川信一之前，无恶大师的失踪根本就藏不住，倒不如把付二保直接就先安排在寺里彻底顶替无恶来得妥当。

董孝麟转念一想这倒是也可行，只要找人看着这个不老实的付二保就可以。

石川信一这种身份毕竟敏感，既然决定了要对他出手，就绝对不能留下任何走漏风声而导致全盘功亏一篑的机会！

箭在弦上，等到捕房的援兵就位之后，董孝麟立马就带着一班人往莲若寺赶去，三两车为了避人耳目一到莲若寺所在的妙莲山立马就关掉了车灯，一行人像是一队即将在深沉黑夜中抓捕猎物的苍狼！

董孝麟把付二保留在车上交给两个警员看守，而他和阿针他们敲开山门之后，就迅速制住前来应门的小沙弥。

那小沙弥看起来也就不过十二三岁，一看门外的阵仗直接就吓得脸都白了，没用多少工夫就老老实实领着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住持无恶大师的禅房门前。

董孝麟给抓着小沙弥后脖领的小河南王有山使了个眼色，王有山立马手上使了点劲，示意小沙弥敲门。

那小沙弥哪见过这样的阵仗，怯生生地看了身后十几个看起来严阵以待的警探，吓得整个人抖如筛糠。

此刻，现场所有人的呼吸都放缓了，每个人都看着那小沙弥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抬起手准备叩门。

就在那小沙弥的手要敲上木门的一刹那，因为没有电灯而黑漆漆的禅房里忽然就发出一声巨响，吓得小沙弥哭着就往后退了几步。

一听那声音，阿针只愣怔了一下就大喝一声：“不好！快救人！”

等到董孝麟他们反应过来刚才那是踢倒凳子的声音时，阿针早已经先一步往禅房门口冲了过去，她毕竟还是瘦弱，撞了一下那门竟是一时间没撞得开，反而是自己退回去好几步远。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四仰八叉摔下那禅房门前的两层台阶时，就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坚硬的怀抱里。

董孝麟接住阿针就立刻抬起长腿，猛地一下就朝那从里面紧锁的房门踹了过去。木质的房门能把阿针撞飞却根本顶不住董孝麟这千钧一脚，一声巨响之后整个门就连着门框朝屋内倒了下去，众人里面就被屋里的场景给吓傻了。

只见屋里的房梁上正吊着个跟付二保一模一样的老和尚，看起来应当就是这莲若寺的住持无恶大师！

他脖子上套着绳圈，脸色看起来有些发蓝、两只眼睛似乎是血管爆裂了一眼突兀地瞪着，眼珠子活像是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似的，尽管没有像是传说中吊死鬼那样舌头长伸着，但他整张脸上都是一种想要呼喊却喊不出来的表情，说不出的狰狞和痛苦。

今天来的这些人除了阿针，也大多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见上吊的尸体也不是一个两个了。一看这老和尚整个身体挂在半空却没有任何挣扎求生的迹象，大家心里就已经有了数，这位无恶大师已经死透了，即使现在把他解下来，也是无力回天。

那个小沙弥已经吓软了腿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尽管已经晚了一步，但尸体就这么挂着也不是个事儿。

董孝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招呼着小河南和另外两个人拖了个圆桌过来垫在无恶脚下。两人一翻身就跳了上去，小河南接过董孝麟给的匕首麻利地割断了那根上吊绳，这才算是把无恶的尸体从房梁上放了下来。

好不容易抓住了线索，可无恶这一死，似乎真相又离得更远了些，这一点让董孝麟和阿针都有些颓丧。

经过之前那些案子的洗礼，阿针现在看着无恶的尸体倒是完全没有了恐惧，而是本能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个手帕掩住口鼻，就极近地趴到了尸体的脖颈跟前，似乎想要验证一些什么。

董孝麟以为她是要确认人是否还有得救，立马就开口：“别看了，没救了！我刚试了一下，没呼吸没脉搏，死透了！”

阿针却没说话，还是仔细看着尸体的脖子，甚至还用手里的帕子衬着，把那绳圈挪开一些去检查淤痕，好半天才皱着眉头，一脸有事情想不通的表情。

董孝麟看她表情不对也严肃了起来：“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

“这不对啊……”阿针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好半天才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看着董孝麟，“我之前没有这种经验所以不懂。”

她目光灼灼：“上吊的人，踢了凳子就会立刻死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