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内依旧艳阳高照、繁花似锦,宝姝在宫中侍奉蓉妃多年,最终还是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处置了。不管她生前有多么尽心尽力的为蓉妃办事,不得不说,她死就是死在她的自以为是上面。
因太后近来身子多有不适,皇后也没将这些小事回禀给太后听,只私下里训诫了蓉妃几句,又从内务府调拨了几名宫女去衍庆宫当差。至此,宝姝图谋不轨、欺上瞒下一事才算彻底了结。
虽说损兵折将过后,她蓉妃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宠妃,毕竟自断左膀右臂也伤了她衍庆宫的元气;一时间,衍庆宫的气焰较之从前多少也有些收敛。除了每日晨昏定省外,蓉妃也甚少在宫中走动。
太液池边碧波**漾,垂柳依依,绿油油的荷叶映衬着粉艳艳的荷花,忽而让人心生片刻宁静温暖的错觉。
沉香亭中,身着鹅黄色平金绣银线折枝广玉兰氅衣的奕宓闷闷不乐的坐在亭中,心不在焉的玩着两鬓垂下的锦穗,任身边的阿奴怎么手舞足蹈、逗她开心却始终面不改色的坐着,阿奴终于泄气的垂下头、一脸的无可奈何,就连同在亭中伺候的如意亦是不知所措的站着。
沐婉芙将亭中的一切尽收眼底,带着身后的宫女内监们迤逦往沉香亭走去,守在亭外的宫女见沐婉芙一行人款款走来,齐跪下行礼道:“见过禧贵嫔,禧贵嫔吉祥。”
“都起来吧!”沐婉芙温和地唤了她们起来,在亭内伺候奕宓的如意与阿奴也福身向沐婉芙行礼:“见过禧贵嫔,禧贵嫔吉祥。”
宝娟也福身像奕宓行礼:“给敏慧公主请安,公主吉祥。”
奕宓见是沐婉芙来了,愁眉不展的脸上勉强的扯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正如偶尔拂过的清风,起身道:“婉芙姐姐来了。”
记得第一次见奕宓时,是她从静安寺为先帝祈福回宫,那时的她:大气活泼、却又不失皇家金枝玉叶的气度,人前人后笑靥如花,明媚鲜亮,根本不像现在这样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
“公主好像有心事呢?”待沐婉芙与奕宓重新落座时,身后已有宫女奉上茶盏,沐婉芙试探地问着。
“贵嫔主子明鉴,公主自回宫后便是如此,一个人坐在窗下一坐便是一整日,任奴婢们怎么劝说或是讲笑话都无济于事。”如意忧心忡忡道,停了停又继续说:“难得今日在此处遇上了贵嫔主子,还望贵嫔主子替奴才们好好的劝劝公主才是。”
沐婉芙含着温和的笑意,看向如意道:“难得公主身边有姑姑这般周全的服侍着,当真是公主好福气呢,本宫定当不负姑姑所托。”
“奴婢在此谢过贵嫔主子了。”如意欲再次行礼,却被沐婉芙扶住了,
“姑姑客气了。公主是皇上的幼妹,自然也是本宫的妹妹,这一点还请姑姑放心。”
“婉芙姐姐不要听姑姑的,我不过是自己跟自己扭劲儿罢了,跟旁人没关系,婉芙姐姐也不必为我操心,我没事。”奕宓边说边对沐婉芙勉强的挤出笑颜,深锁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想必心中还藏着不便脱口的心事。
沐婉芙见此心中也有了些眉目,吩咐在亭中伺候的如意、宝娟,“御膳房今日的翠玉甜碗子做的不错,劳烦姑姑与宝娟走一趟,取些过来与本宫和公主消暑;其他人先退下去,有事本宫自会叫你们。”宝娟与如意异口同声道:“奴婢遵命!”
阿奴亦垂首道:“是,奴婢遵命!”三人齐退出了沉香亭。
沉香亭中只余下沐婉芙与奕宓两人,守在亭外的宫女们也退后了三丈之远,沐婉芙随意扶了扶鬓上的花钿,柔声说:“现在已经没有外人了。即然公主肯纡尊降贵的唤我一句姐姐,就说明在公主的心中从没有把我当作外人看待;所以我也斗胆恳请公主,将藏于心中的不快事情讲出来,如此也好让我这个作姐姐的为公主分担些。”
奕宓闻言微微垂下头,似在思忖着什么,沉默了片刻才鼓足了勇气问:“婉芙姐姐,你有过心仪的男子吗?”话刚说完,奕宓的两颊已浮上了似喜还羞的玫瑰色。
沐婉芙心底最柔软与撕心裂肺的地方再次被人触碰,尽管心中酸楚不已,面上任含着轻如薄沙的笑意,“福晋治家严谨,从不许府中女眷与前院的男丁接触,我们一年也难得见一次府里的管家,更别说是陌生男子了;当今天子安邦治国、威慑四夷,赫赫天威不容亵渎,我是寻常女子,自然也是十分仰慕和敬爱皇上的。”
奕宓显然对沐婉芙的回答有些失望,托腮说道:“说倒底,婉芙姐姐对皇兄更多的只是敬爱而已,却不是当初皇兄与玉珑姐姐那样惊天动地的爱情;若姐姐也出生在寻常百姓的家里,相信也会期待有一场盛大的婚礼,在燃着龙凤呈祥的喜烛下等着自己的良人前来挑开喜帕。”奕宓的眼中满含少女的娇羞与憧憬,“我想要的额驸,不一定非要是出生贵戚、手握重兵的少年将军,只有他有才学、有胆识、有志向,为人光明磊落、且是真心真意的对我,哪怕他只是一介布衣、寒门学子我都不会介意,只要他待我好就行。”
沐婉芙心中的酸楚之意再次肆意,从前她何尝不是这样的天真,以为只要找个真心真意待自己的人就好,却忽略了她仍是亲王次女的身份,以至于让杨晟铭惨死自己眼前的事实。那样的痛她至今还记忆犹新:漫天的雨帘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面目狰狞的家丁们手持碗口粗的木棍狠狠的打在他们身上,一点情面都不留;任她如何哀求他们都无动于衷,木棍每落下一次,如同有千万支嵌了千年寒冰的利剑无情的射向她,直至把她逼入万丈深渊……
“婉芙姐姐,你怎么了?”见沐婉芙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奕宓轻轻地唤了沐婉芙一句。
“嗯?”沐婉芙忽然收回了思绪,强忍着渐渐上涌的温热水汽,笑道:“听公主这么说,想必是有意中人了吧?快跟我说说,那是个怎样的男子?能入得咱们和硕敏惠公主的法眼,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为了不让奕宓察觉出自己的异样,沐婉芙便作好奇的追问着。
奕宓羞红了双颊,嗔道:“婉芙姐姐就会笑话我,我哪儿有什么意中人啊,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罢了罢了,即然公主不愿说那臣妾也就不问了,省得惹烦了公主说不定还要挨老佛爷一顿板子呢,我还是带着宝娟回宫逗鸟消遣得了。”说罢,沐婉芙便起身要走。
“姐姐别走。”奕宓连忙拉了沐婉芙一把,“姐姐明知道女孩子家本该显得矜持些,若是整日把看上谁、看上谁的挂在嘴边岂不是没了礼数和分寸,皇额娘要是知道了也是决不允许的呢。”
“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有这么好的福气呢。”沐婉芙笑盈盈的坐下了,又道:“那位公子现在朝中官居何职,老家是哪里的,最要紧的是家里可曾娶过妻室。咱们皇家的金枝玉叶可不能嫁给没名没姓的平头百姓了,若真是那样,岂不是委屈了公主。”
奕宓对上了沐婉芙清澈的眼眸,似是被人戳了心事一般,低声说:“真被姐姐说中了,他的确没有什么官衔背景,只是一介平民罢了;可我……”奕宓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可公主就是喜欢他对不对?”沐婉芙哪会猜不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于是多嘴替她讲了出来。
“嗯。”奕宓微微点头算是作答。
奕宓自幼便是在太后和奕瑄的宠爱下长大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也不会多作掩饰,率真如她,这也许就是她比沐婉芙等人幸运的地方。
“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世家子弟,正如公主刚刚所言,只要他有学识气魄、做人够光明磊落,考取功名又有何难,只不过还需要些时日罢了;只是,太后一直视公主为掌上明珠,只怕是要舍不得呢。”沐婉芙虽然这么说,但同时也婉转的将摆在他们眼前的事实告诉了奕宓。
奕宓听后十分的不服气,也知道沐婉芙指的是什么,辩道:“这或许就是我比宫中女眷稍稍幸运的地方,我是先帝的幼女、当今太后的掌上明珠,日后的额驸自然也是由皇额娘与皇兄为我千挑万选而得的。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希望自己的人生掌控在别人的手里,正如同那些想娶我来巩固家族地位的人,政治联姻根本毫无幸福可言;我为什么不能争取自己的幸福,就因为我是先帝的女儿吗?”
“在我看来,只有和自己喜欢人的人在一起才是最值得的,否则怎样都是委屈了自己。”
奕宓的话字字句句落在沐婉芙的耳边,这正是她当初想说却又做不到的事情:愿得一心人,白首永不离的愿望不过是个美丽的梦而已,即便是不能实现的梦,仍有许多追梦人不顾一切的去追寻。
“可我……却不知他的心里有没有我……”奕宓的声音是那样的胆怯,如同太液池边的垂柳不经意间让微风拨弄了一般,方才还神采奕奕的她忽而变得迷茫起来。
茶盏中的茶汤已泛着微微的青黄色,正如口中略带苦涩的茶汁,沐婉芙顺势安慰了她两句:“公主多虑了,公主乃皇家的金枝玉叶,能看上他已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若他还扭扭捏捏的惺惺作态就是他不知好歹了。”
奕宓有些泄气地叹了叹气,轻轻的呢喃着,“但愿如此吧!”
沐婉芙见后也不再多言,两人静默的坐在沉香亭内。待如意与宝娟从御膳房取回甜碗子时,沐婉芙与奕宓用了些也都各自回宫了。原本是沐婉芙来开解奕宓的,不想两人却都各怀心事、闷闷不乐的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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