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珍锐利的目光扫试过姜晓面庞, 这一自然不过的反应,却让陆珩心下不快。
“李公公精于骑射深得圣上爱重,近日新得了一枚金镶玉扳指, 更是圣上命工匠特制的,此等荣耀自是坊间皆知。”
陆珩微微侧身, 把姜晓掩在身侧, 言毕才察觉到自己带了一丝自得之意。
这小貔貅倒是耳聪目明,机灵的很。
陆珩毫不犹豫的回护,让姜晓心中温热。
但转念一想, 又切了一声,还不是你把我拽上车的。
罢了罢了,我堂堂庄主心系天下之财,不同你这掉了马甲的大魔头计较。
李文珍指腹轻捻扳指外缘, 一双鹰眼微眯,“倒不知姜小娘子是何家闺秀?竟有这般见识。”
面对李文珍锐利眼神中的审视,姜晓不着痕迹地闪出身,从容斟酌用词大方回应这位宦官的疑问。
“李公公客气了, 小女子称不得闺秀,仅是一乡野农女,承蒙萧少侠不弃, 对我田庄产出的瓜果高看一二。”
姜晓坦然表明身份, 倒也不需身旁的陆珩言语遮掩一二。
“哦?姜小娘子竟掌管一方田庄, 倒是出乎咱家意料。”
姜晓羞涩一笑:“我虽对朝堂事知之甚少,但行路无事间, 叶将军挑了些新鲜事讲给我听, 小女子还听闻扳指外缘下角有一个尖钩便于拉弓弦, 美观又实用极是别致。
边观察着李公公的神色, 姜晓继续说道:“您刚问了叶将军许多问题,他都礼貌应答,想来您的身份定是贵重的,我便猜想您就是李公公。”
“叶将军给女子讲新鲜事?这倒新鲜了,说来听听?”李公公本是紧绷的心神,倒是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息,他尖细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姜晓边观察李公公的神色,边继续措辞:“承蒙叶将军看在萧少侠的面上,不仅送我一程还同我闲聊些事。”
李文珍暗道,这小娘子自称田家女却与萧云谦交好,但也在情理之中,寒雪宫毕竟是江湖大派,很多武林人士对门第身份本就少一分看重。
而区区一田庄主,怎会有机会见过御前宦官。
直到叶将军下了马车,李文珍才摘下斗笠露出真容,即便叶将军手眼通天也根本没有机会告诉这小娘子,来者是谁。
方才谈话间,叶将军也并未提及李文珍姓氏。
李文珍对姜晓的话信了九分,眼前的女子清纯娇憨,不过是个藏不住话的小女子:“难得叶将军如此多话,那我也来听个热闹,不知将军还同小娘子讲了什么新鲜事?”
“亏得叶将军为人和善,耐心回应我的求知欲。”姜晓看到一旁的陆珩并不出言制止,便满脸真诚地继续编造。
姜晓说话间冲着陆珩感激一笑,一双美目眼神晶亮,倒是让陆珩凝神呆愣了一瞬。
“比如上巳节朝廷准备了新式宴席,京中近来流行斗花……将军还说他方才去大理寺,门口换了新的石狮,用的是曲阳的汉白玉,甚是好看。不过这些我都还未亲眼见过,今日得见公公佩戴的御赐扳指,却真是让小女子大开眼界。”
李文珍忖量片刻,这些事都是近日发生的,尤其这大理寺的石狮子,是今早圣上下旨运到大理寺的……如此多详细有据的话说下来,陆珩是没有时间与太子会面交谈的。
这小娘子讲得真诚坦**,看来是手下刚收到的消息出了纰漏。
不过姜晓的一番夸赞,让李文珍倍感舒心,他笑得脸皱成了一朵花,“叶将军说了如此多,小娘子都记得清清楚楚,真是乖巧伶俐,想来将田庄打理的也是井井有条了。”
姜晓意会,这是最后再确认她的身份呢,这个老狐狸真是不好糊弄。
除了系统行囊是装正经物件的,姜晓随身也是带了普通行囊做遮掩摆设的。
“确实培育出些许新鲜瓜果,本不该在李公公面前摆弄这些粗糙物件,可我此行正是带了田间产出到永定城探个销路,难得机会还请您赏脸收下。”
一个精致小巧的木匣被姜晓捧在手上,开启后里面是一枚色泽红润的番茄。
姜晓做出一副市侩的模样,以打消李文珍最后的一丝疑虑。
李文珍是何等人物,常年侍奉于御前,见识过的番邦进献奇珍数不胜数。
区区一个番茄?哼。
李文珍本不屑要这乡野之物,可眼前这枚番茄红润清亮的外观下,隐隐散发了甘甜的果香。
便是往日番邦进贡皇室的鲜果,也是没有此等卖相的,番茄顶部青翠欲滴的青蒂,更是让人对入口的水嫩浮想联翩。
李文珍已费心追赶太子多时,喉咙早已干涩不堪,此时竟忍不住轻轻吞咽了口水。
倒也能解乏一二……哼。
“看在叶将军的面上,咱家便收下了。”李文珍衣袖一挥,身后之人便恭敬接过姜晓手中的番茄。
李文珍言罢,又对陆珩客气道:“误会一场,叶将军快些送小娘子赶路吧,咱家也得快些去寻太子殿下了。”
一阵尘土飞扬,李文珍三人已是策马行远。
姜晓同陆珩回到马车上,对视无语。
“姜姑娘倒是见多识广。”姜晓刚才通篇谎话张口就来,陆珩倒是不知她不仅在江湖上有所成就,对于朝中事竟也烂熟于心,区区一点信息竟能分析全局。
陆珩知道姜晓已猜出之前在太子确在车上,他打破沉默:“多谢姜姑娘,但你不该费心多此一举,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境……左右车上只有你和我,李文珍也翻不起浪来。”
“如果叶将军真不在乎他的想法,何必礼貌妥帖地回应他的咄咄逼问,直接让他看车内只有我,他便一个字都问不出口。”姜晓歪着脑袋看着陆珩。
陆珩轻咳一声,耳尖微红,“尚且有其他可解之法……可你若有事,我无法对陆珩交代。”
姜晓忍住笑意,这个掉了马甲而不自知的大魔头,倒要看看他装模作样到几时。
“将军不会让我有事的。”姜晓正视陆珩的眼睛,银质面具遮掩的面容,只余下这熟悉的眼睛。
“你不必觉得折了面子,我都明白的。听闻如今宦官势大自成一派,在朝为官甚是艰难,何必要同他闹僵让彼此下不了台呢。”
姜晓继而狡黠一笑,满面笑容,“我既收了你的好处,就要把事情做得圆满,否则便是奸商。”
女子张扬肆意的明媚笑容,消释了二人间刻意营造的距离。
陆珩看自己眼前的这位奸商说得坦然,也不由得笑了:
“李文珍也只是被你的奉承冲昏了头,回头细想也会生疑惑。不过姑娘是怎么知道这么多新鲜事的?我都没注意大理寺更换石狮。”
“左右也没有真凭实据,如此圆谎已经很给这李公公面子啦。我有一专写话本的朋友,可比你注意观察生活,都是他同我讲的。”
姜晓毕竟对书中内容烂熟于心,知道的东西总归多些,但如果说出来的是自己现在的身份不应知晓的,会添不必要的麻烦,谨慎些总是好的。
正好今日有在江湖小报执笔的宋淼在,姜晓便挑着时下发生的事问了一遍,因着自己不小心踩到了朝堂边缘,顺带多问了几句朝廷琐事。
马车快到姜晓入住的客栈时,姜晓叫停了马车:“叶将军若是送我回下榻之地,免不得又被闲人打量,就到这里吧。”
“善写话本的人,多是不着边际之人,尤其是男子……相处太近不好。”一直沉默的陆珩,闷闷地说道。
尤其是精于易容之术,仅三月三一日就与数名女子相携同游的那种男子,最是不成。
姜晓用指尖轻掐掌心,才险险地没有笑出声来。
“将军贵人事多,还是莫操这不相干的闲心。”姜晓轻扬下巴,示意陆珩不要欠账,“玉佩。”
陆珩被姜晓理直气壮地揶揄之下,眉梢微挑解下腰间玉佩,“小心收好,他日要还。”
姜晓手脚麻利地收好玉佩:“如此贵重的玉佩,叶将军改日可要用配得上它的报酬,来换呢。”
姜晓拿好墨玉鞭子,正要撩帘下车,停顿了一下还是回眸问道:“他何时归来?沙瓤甜西瓜快熟了。”
“很快。”陆珩沉默一瞬,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回去吧。”
姜晓是再聪明不过的姑娘,过往的一幕幕加之今次交谈,陆珩隐约觉得姜晓已猜到了他的身份。
可大局未定之前,陆珩还是打定主意继续隐瞒下去,知道太多对早已远离江湖的她而言,弊大于利。
让姜晓安安心心种田,凭借勤劳智慧发家致富,那才是她许下的朴素愿望。
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陆珩眼前,他想再说些什么,却碍于当下的身份不知再说句什么。
玉佩!
陆珩回想姜晓方才拿到玉佩喜上眉梢,恨不得咬一口试试玉质的模样,他“唰”地挑开车帘,对着那个腰如约素的倩影提高音量:
“姜姑娘,那可是某贴身的祖传之物,切勿私自拿去换钱!”
身后陆珩的声音渐远,姜晓轻哼着小调闲散过街角,跨入暮色时分早已满座的客栈。
众人七嘴八舌的了迎上来,“哎呦,小娘子可算回来了,大家还都等着高价买入你的菜品呢!”
姜晓眼睛一亮,呦小钱钱又要钻进钱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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