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圣塔之后, 是一间厅堂。
装饰奢华,饰以金银。且做工精巧,极具巧思。
大门正对的是一扇巨大的石屏风, 上面绘以重彩,看形状像是在讲述一个英雄故事, 但画风独具一格,自认极其缺乏艺术审美的庄良玉看了半晌也没瞧出来到底讲了个怎样的英雄故事。
祝木长老说:“上面绘制的是扎穆寨初代大祭司在深山中赶走野兽, 救人于水火之中的故事。初代大祭司曾带领无数人躲避外界战乱灾祸,最后在五斗山建立扎穆寨。”
庄良玉顺着祝木长老的手看去,这才发现建立扎穆寨的人就是一位女性。
转过屏风,这才一睹塔内全貌。
塔高七层, 中空高挑,站在一层便能看到塔顶的鎏金绘。
不同于塔外的钢铁结构, 塔内反倒用了许多木材, 更像是在搭建好一座木塔之后,又给木结构塔包了一层钢铁外衣。
石屏风之后, 燃着一座巨大的香炉,散发的袅袅香气让庄良玉不自觉皱了皱鼻尖。
这香味——有些熟悉。
香炉正对着的是摆满了牌位的高台,庄良玉粗略扫过, 发现上面有六十五个牌位, 想来便是供奉历代大祭司的地方。
在香炉两侧,对向摆放了蒲团与矮桌。在首端还有两个与众不同的绣花蒲团。
庄良玉心知,谈判终于要开始了。
祝笙大祭司在向牌位敬香过后, 转头对塔内的所有人说道:“今日,便在扎穆寨列祖列宗的见证下谈一谈你们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条件换回大雍朝的皇子和将军。”
庄良玉欣然点头, 笑吟吟道:“好, 便在扎穆寨诸位先祖的见证下, 看看如今的扎穆寨大祭司愿意用什么样的条件去换寨中人的今后。”
一时之间塔内气氛凝滞。
祝笙大祭司在良久沉默后哼笑一声,“庄大人,你是否搞错了现在的处境?在扎穆寨,你威胁不到我。”
庄良玉表情真诚,十分认可祝笙大祭司的话,“我确实威胁不到祝笙大祭司。也知道在扎穆寨的地盘上,我似乎做什么挣扎都是徒劳。但是——”
话锋一转,庄良玉面上露出笃定的神情,“祝笙大祭司想要改变扎穆寨的现状,似乎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我这个看似毫无威胁的人身上。”
“你都知道了什么?”
庄良玉笑得纯良,“年久失修,更换无力,长久的困顿和封闭导致疾病……”
庄良玉还没说完,便看到祝笙大祭司眼中的沉郁,她十分体贴地止住接下来的话,等着祝笙大祭司的情绪平复。
但祝笙大祭司只是冷笑,“这赵肃胤果真派了个厉害的人物。比起那些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要强上不少。”
祝笙大祭司顿了顿,继续说道:“很遗憾,庄大人虽然有些眼力,但所说并非完全正确。闲话家常就聊到这里,接下来,扎穆寨要看看诸位的诚意。”
众人已经落座,扎穆寨这边,一字排开坐了十二位长老,而庄良玉这边除了卢承锦将军外,便只有两个分别来自工部与户部的小官,一下便显得弱势起来。
庄良玉招招手,示意站在后面护卫的镇北军将士也一同落座,等两边人数完全一致了,这才坐到祝笙大祭司身旁的绣花蒲团上。
率先开口的是卢承锦将军,他直言:“我们要知晓永定王与萧将军的情况。”
祝笙大祭司闭目静心,沉声说道:“他们很好,等谈妥之后,自然会让他们随你们回去。”
在庄良玉的示意下,她这边再无人说话,所有人都沉心静气地看着扎穆寨人,等他们开口。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庄良玉手中的扇子慢悠悠地打着。
她,一点也不急。
“想要将永定王与萧将军换回去,就要看看在你们心里,这二位到底是个什么地位。”扎穆寨长老中有人坐不住了,率先开口。
然刚一开口,便接到了来自大祭司的眼刀,又悻悻闭嘴退了回去。
祝笙大祭司侧目看向庄良玉,眼中流露出隐隐的压迫感,说道:“王爷和将军的命到底值多少钱,庄大人不妨让我等长长见识。”
庄良玉打扇的动作顿住,将团扇轻放在手心,神色端稳而沉静,露出一丝苦恼的神情,“到底值多少钱,我说了不算。要他们自己说了才算。让王爷和萧将军自己开个价,我们这等做小官的也好有所行动。”
“庄大人。”大祭司声音冷冽,“装糊涂没用。如果拿不出令扎穆寨满意的条件,连你们也别想活着从扎穆寨走出去。”
庄良玉手中的扇子又轻轻摇了起来,她脸上带起笑容,声音说得轻柔:“既然这样——兴许我们谈不到一处。没有永定王和萧将军,陵南道照样可以赈灾。但是对皇子重臣下手,我想即便是能力超凡脱俗的扎穆寨,应当也抵不住圣人的怒火。”
在这种情形下,先说出条件的人便率先暴露了自己的底线,就会在这场谈判中陷于被动。
但——
眼下的情况,无论扎穆寨人是否率先说出自己的条件,庄良玉都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底线。
扎穆寨现在正处在困顿之中,再不能寻求到走出五斗山的方法,这个寨子迟早要走向毁灭。
而贸然对赵衍恪和萧钦竹出手的扎穆寨,此时此刻无异于将自己架在了火堆上。
进退两难。
他们不能对赵衍恪和萧钦竹动手,同样也不敢对他们这群人如何。
只能用陵南道的灾情和时机来加以威胁。
但偏偏庄良玉油盐不进,一张温柔的良家面上噙着三分笑意,简直就是个笑面虎。
祝笙大祭司面色黑沉,暗暗咬牙。眼神看向坐在一边的诸位长老,示意他们有所行动。
祝木长老顶着大祭司的压力直起身说道:“扎穆寨要出入五斗山的自由。要陵南道在五斗山外另寻扎穆寨落脚的土地。要扎穆寨人有为官和经商的自由。”
“此事不由陵南道定夺。扎穆寨与玄祖皇帝在开国之初定下约定,退守五斗山,驻守五斗山矿洞。如今破开约定,怎能由我一个小小的节度使决定。”卢承锦将军沉声说道。
祝木长老正要愤怒,祝笙大祭司拦住他,起身说道:“扎穆寨在陵南道生存百年,扎穆寨存在之时,连大雍都没有。第六十四代大祭司顾念旧情,为带扎穆寨人躲避战祸,退居五斗山。如今天下太平,为何独独扎穆寨人还要困守深山!”
“五十年前,玄祖皇帝自湘邑道起兵,扎穆寨第六十四代大祭司弃玄祖皇帝于危难中而不顾。玄祖皇帝顾念旧时情谊以及老太后心绪命扎穆寨世代驻守五斗山。”
“尔等在五斗山中,是赎罪!”
卢承锦将军的一席话,直接将扎穆寨众人砸得面色铁青。
显然自知理亏,无从辩驳。
“扎穆寨有全天下最独特的矿石冶炼技术,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开采矿坑。尔等如何瞧不起扎穆寨人?”
卢承锦将军冷笑一声,面上带着凶悍的匪气:“大雍不需要一把随时会背刺的快刀。”
塔内气氛瞬间紧张,所有人的怒火一触即发。
庄良玉仍坐在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手中打着团扇,半点不见脾气。
“卢将军稍安勿躁。”庄良玉慢慢起身,看向方才称赞扎穆寨技术的祝木长老。
问道:“扎穆寨的技术当真有如此好?”
“自是天下绝伦。”祝木长老自信道。
庄良玉面上扬起三分笑意,缓步从蒲团边走过,走到厅堂中央,团扇轻轻抵着造型奢华,工艺精巧的香炉。
她环顾众人,漫不经心的视线中透着锐利,“既然天下绝伦,为何这香炉的铸造工艺却不过尔尔?为何扎穆寨外的铁制水车年久失修,保养不当?”
庄良玉的目光仿佛利剑自所有扎穆寨中人面上划过,“你们确实有技术,可你们吃不透自己的技术。现在更想用尔等并不成熟的技术来换取天价报酬。”
“信口胡言!”
庄良玉丝毫不气恼,哪怕这些恼羞成怒的长老们都快用指尖戳上她的鼻子也不气恼。
笑吟吟说道:“上等铁器原材在保养得当的情况下,不过五十年的使用年限。而今距离扎穆寨困守五斗山,应当也要过去五十了吧……”
“保养不当,应力变形。偏偏困守五斗山,难以再获得更为优质的矿石。在这样一个山间小镇里,想要炼制铸造大型铁器,应当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庄良玉的声音轻柔,却像是绵密的绣花针一样扎进这些人的耳朵里。
第60节
扎穆寨长老嘴硬道:“不过是受困于外界限制,一旦扎穆寨失去束缚,自然能重现往日辉煌。”
“这位长老真的确信你们的往日放在如今还是辉煌吗?”庄良玉反问,神情纯良。
“难不成你有更好的工艺?”这位长老别过头去,就差拿鼻孔看人了。
庄良玉以团扇掩面轻笑一声,桃花目里笑意倾泻,随着团扇离开,眼神渐冷,甚至变得锋芒毕露。
“庄某不才,确有精炼之法。”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庄良玉身上。
世人皆知因着扎穆寨驻守五斗山,守着山中无数矿坑,因而有着独特的冶炼与铸造工艺,能够炼出比中原更好十倍的青铜铁器。
但现在一个女子竟然敢说自己有更好的工艺法子,如何能叫人不惊叹?
“休得大放厥词!”
庄良玉眼风扫过,缓缓说道:“一试便知。”
扎穆寨众长老面色阴晴不定,震惊与游移交织。
“尔乃中原女子,如何能有如此见识?”
庄良玉眼也不抬地反驳道:“尔乃山中男子,如何不知中原女子能有如此见识?”
一直沉默的祝笙大祭司抬手命诸长老退下,缓步走到庄良玉面前,沉声道:“请赈灾指挥使一展技艺。”
瞬间,扎穆寨的十二位长老齐齐开口:“请赈灾指挥使一展技艺。”
庄良玉面上浮笑,却不达眼底,“好啊,但在此之前——我要见到永定王和镇北军将军。”
庄良玉抬眼迎上祝笙大祭司的视线,明明柔和,却毫不退让,直直将执掌大权的大祭司逼得退回视线。
“允。”
“将人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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