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轩”里一下子加了三个小丫头,便突然觉得热闹了很多。先前屋里屋外的,都是嫣翠和水珠儿的身影,总觉得懒懒散散的。而今,却是人来人往的,连屋子也嫌拥挤了。
“嫣翠姐姐,这是夫人的莲子羹。厨房里刚儿送来的,说是夫人昨儿受了寒,这个暖胃。”那三个小丫头里,有一个瓜子儿脸、细长眼睛的,看上去总是笑眯眯的,最是讨喜,说话也最为利索,所以甚是得嫣翠喜欢。这小丫头递上一个白色青瓷花雕花的瓷盅,那嫣翠接了,打开盖子,用汤勺舀着。刚刚煮好的了莲子羹,散发着浓郁的清香,热气腾腾的令人好不欢喜。
绿凝闻着这莲子羹的清香,心里也愉悦了几分,便将视线从书卷上转移,抬起头来去看那小丫头。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回夫人,奴婢乃乡野之女,在家排行第五,我娘只唤我小五子。后来来这府上,府里主管下人的婆婆嫌这名字粗鄙,便唤我作小红的。”小丫头脆声道。
“小红?”绿凝禁不住吃笑,“若说小五子粗鄙,这小红便是雅了的?”
小丫头想了想,也笑了出来:“夫人见笑了,奴婢没读过书,也不识得几个字,果真是不知哪个更雅些。”
小丫头的话倒叫绿凝与嫣翠都笑了出来,那嫣翠果真是个识得眼色的,急忙转向绿凝道:“夫人,这小红说得对,我们这些做下人,跟了哪个主子,便连姓氏都要依着自家主子的。若是主子满腹经论,那奴婢们的名字也跟着风雅讨喜,若主子是个平庸的,自然连名字也是不雅的。夫人的才情乃是众所周知的最高,如何不与她个好听的名字,出去也好教外人看了还能称赞称赞。”
绿凝被绿凝逗得忍俊不禁,抬头又见在门边静立着的另两个小丫头,少不得又好奇问道:“你们呢,都叫什么?”
“回夫人,奴婢们的名姓也不甚风雅,不如夫人一并与我们个名字罢。”到底是秋妈千挑万选选出来的,那两个小丫头见状便急忙笑着说道。
绿凝笑着摇了摇头,低头却见诗卷上有诗云:“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银筝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归。”便笑道:“我便且借古人的诗,与你们几个好名字。便是不雅,终也是取了古人的意境,如何?”
三个小丫头皆点头称是。
绿凝遂与这几人取了名字。那瓜子儿脸的,因着最为机灵可爱,便唤她作“初露”,其中那个圆脸儿的,唤作“筝儿”,而另一个略瘦的,唤作“明心”。
“夫人偏心。”水珠儿挑着帘子走进来,手里却是端着一碟白色讨喜的点心,祥装不快地笑道,“怎么我们就是水珠儿,嫣翠的,偏她们三个刚来,便又是‘初露’,又是‘明心’的。”
“你这丫头,醋吃得好没道理。”还不待绿凝回答,门外便有人朗声笑着说道。
绿凝与一袭人回身望去,却见一个眉目端正的青衣小子挑了门帘,恭敬地回过身候着。而举步从容走进来的,却是那穿着紫玉蟒袍,头戴紫金冠的洛瑾。
“侯爷!”屋内之人均惊唤道。那三个新来的小丫头更加地惊喜交加,便是呈现出手足无措的窘态来。
这家伙怎么昨儿才被赶走,今儿便又厚着脸皮来了?
绿凝颦着眉,瞪着洛瑾。谁想这洛瑾却大大方方地在绿凝身边坐了下来,又径自解了那紫金冠的带子。这边嫣翠立刻走过来,接了那紫金冠,递与了初露,又急忙唤筝儿前去倒茶。
“想那水珠儿,本是露水之尖,众水之心,最晶莹的一点。如此伶俐的名字,却为何还不喜欢的?”窗外阳光点点洒落竹间,翠色斑驳,满园翠色一并涌进了屋子,而洛瑾剑眉高挑,眼眸深邃,紫玉蟒袍愈发显得他气宇轩昂,气势如虹。
水珠儿见洛瑾如是称赞自己的名字,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蛋儿也羞得红了。
这小丫头,果真倒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绿凝无奈地瞪了一眼水珠儿,便转向洛瑾,充满了狐疑看着他。这家伙今儿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竟一反常态地说起了好话儿,是想要来套近乎么?还是,又有什么消遣自己的把戏来的?
“身子,可是好了些?”洛瑾转过头来,稳稳接住了绿凝的目光,神态自若。
“劳侯爷惦念,容颜已然好得多了。”绿凝的回答亦是深藏不露,眉目间,却看不出半分的感激之情。
洛瑾只是点头,这边水珠儿端了茶来,恭敬的递与了洛瑾。
“侯爷吩咐了,今儿晚餐在‘陶然轩’吃。”那站在一旁的青衣小子朗声对嫣翠说道,“你们自可现在与我前去吩咐厨房。”
“是。”嫣翠等人巴不得有个借口好大家散了,只给两个主子留点空间,这会子又听说侯爷要留下来吃饭,更是喜得眼角眉梢尽是笑意。急忙应了那小子的话,急急忙忙地躬身退了出去,又快步奔向厨房吩咐准备晚餐,并且将那正堂收拾了去,准备晚餐。
屋子里眨眼间,便只剩下了绿凝与洛瑾两个人。
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安静了。
绿凝不自在地动了动,瞟了洛瑾一眼。见洛瑾泰然自若地,端起了案上的茶杯,举向唇边。
最好是烫到你的嘴。
绿凝在心里暗暗诅咒。谁想洛瑾却并没有如绿凝所愿地烫到,只是自自然然地饮了一口茶,然后将那茶杯的盖子拿下来,垂下眼帘瞧着那满杯的碧绿澄清,旋转着片片茶叶轻盈。
“本侯曾听得人说,那《烟波渺》的韵律最是难有人领悟。多少歌姬乐师都想要为其填词编舞,都不曾有任何出处。唯听说当朝长公主绿凝据此曲编制了一舞,可惜,那绿凝公主已然得了怪疾,至今未醒,倒凭白教这舞埋没了。”
这句话从洛瑾的嘴里说出来,却是那般的轻描淡写,然而听在绿凝的耳中,却若惊雷炸响,令她一瞬间呆立在了那里。
千算万算,却独独没有料到这一步竟走得错了。
绿凝心里满是懊悔。又埋怨起自己怎么会忘记了这首曲子本就最是难缠,那凝香为何又偏偏拣这支曲子来弹?越想,绿凝便越是懊恼,左思右想之际,不免抬起头来,却瞧见洛瑾正眸光深邃地打量着自己。那黑眸之中往昔的沉稳之色中,夹杂着几许玩味与探究。
绿凝便刹那间清醒过来,料想这洛瑾必是有心试探自己,想要待到自己手忙脚乱之际用以讥讽。当下,便立刻稳了心态,轻挑樱唇,轻笑道:“不过是首曲子而已,在我眼里,可不分有何韵律难缠。如何,就偏那绿凝公主能够舞得?”
“哦?”洛瑾放下了茶杯,抬起一条胳膊支撑于案上,整个人身体前倾,慢慢靠近绿凝。
“你……你又想干什么?”绿凝唬了一跳,忙不迭地后退,全身紧绷着,将手中的书卷紧紧地卷成一卷。这洛瑾外貌看似稳重端庄,其实是个十恶不赦的**徒,若是他有心想要冒犯,本宫定是要他好看!
这样想着,绿凝便怒视着洛瑾,准备蓄势待发,狠狠地给他一下。
谁想还没等绿凝的势发出来,洛瑾却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地将绿凝手中的诗卷抢到了手中。
“却是原来是本诗集,”洛瑾垂下眼帘,翻了翻,有些不屑地说道,“都道是世间男女偏为情恼,却不是这些只把些香词艳句的诗人在作怪?不过是误人子弟的风花雪月罢了,哪里有《史记》、《兵法》等书卷厚重,使人耳聪目明,知古博今。”
见洛瑾不过是抢了诗卷,本是已经决定全心应战的绿凝,倒是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有些泄气地放松了身子,对洛瑾的看法忿忿不平:“这倒是歪解。若天下之人皆以《史记》、《兵法》傍身,人人见之都要先论一番兵法史实,那岂不是毫无情感可言,又无任何感怀了?况且,这普天之下,又要多了多少征战?”
“我听着你们的话,倒是悟出了个道理来。”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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