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
淳妃独自一人在殿内闭目凝神,落地青铜螭龙香鼎内燃着袅袅的百合香屑。自沐婉芙再次回宫荣封为贵嫔后,她这个做姐姐的都还没机会去福泰宫拜探望这位昔日的好妹妹呢。
原本寂静的暖阁里忽而有了细碎的脚步声,淳妃缓缓睁开犀利的双目,看定行至身边的宝蝉,“景阳宫那边一切可还太平?”
宝蝉微微点头,回禀道:“回禀主子,宫里一切还算太平。只是午间禧贵嫔曾来过,好像给丽婉仪带了什么东西过去;奴婢原以为禧贵嫔会给丽婉仪灌下堕胎的红花,后来才知道那只是保胎药而已,恐怕丽婉仪自己也吓得不轻呢。”
淳妃摘下了指间的护甲露出了寸许长的指甲,淡淡说道:“禧贵嫔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什么时候该出手、什么时候该收手,她应该比旁人更深谙这其中的玄机。本宫相信她不会那么没有分寸的。”
“蓉妃娘娘那边暂时还没什么动静,恐怕是丽婉仪此次的身孕来的太过突然了,想必是蓉妃娘娘那边还没想好对策吧。”宝蝉暗暗揣测蓉妃那边暂不动手的原因。
淳妃似笑非笑的看了宝蝉一眼,也未作多解释,吩咐她:“伺候本宫就寝吧。”
“是。”宝蝉应了是,便扶了淳妃进暖阁安歇就寝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各宫妃嫔除了每日照例前往慈宁宫晨昏定省外,也都各自安守本分。表面上看似平静的后宫里似乎潜藏着诸多看不见的暗涌,景阳宫的丽婉仪与她腹中的龙种在这样平静的情况下安然无恙的度过了这半个月。
夜,毫无征兆的降临在紫禁城的上空。殿外已有了凉薄的秋意,福泰宫西北角的侧门处,两个身着黑色斗篷的清瘦身影急急的闪了出来,夜风伴着她们轻微而急促的呼吸声行驶于寂静悠长的甬道内。
今夜,沐婉芙撕去了赋予她倾城美貌的人皮面具,狰狞的刀痕纵横交错,沉寂许久的宫中终究是不能这样继续沉寂下去的,所以她也是时候出手了。同行的宝娟亦是将自己扮得面目狰狞,主仆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于深沉的夜色中。
衍庆宫的暖阁内
乳白色的鲛削帷幔轻轻的飞舞着,紫檀木的镂花大**,蓉妃辗转反侧的难以入眠;因这几日就寝时不安宁,蓉妃便把在暖阁外守夜的小眉等人打发了出去。仲夏渐渐入秋后的天气闷热的让人难以忍耐,辗转反侧间,蓉妃的额角已微微沁出了汗珠。
“蓉妃娘娘……蓉妃娘娘……”漆黑不见五指的暖阁里,响起低而诡异的哭泣声,让人听后忍不住冷汗直冒。
宝姝惨死,虽说皇后已经给她定了罪,但她终究是含冤而死的;就算不是蓉妃亲自动的手,可也是她间接的害死了对她忠心耿耿的宝姝,如今再细听这声音,难免会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枕边阵阵阴风,蓉妃霍地睁开了双眼,一张惨白如纸的脸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惨白发紫的手臂缓缓抬起,口中依旧喊道:“蓉妃……娘娘,奴婢对您可是衷心耿耿的呀!您为什么不相信奴婢而去相信芸初那个小贱人,奴婢从来都是对您忠心耿耿的呀……”
“本宫知道你是冤死的,本宫也知道了都是禧贵嫔那个贱人使了反间计害了你,本宫已经托母亲厚待了你余下的亲人,你放心去吧……”蓉妃的心中虽然有些惧怕,但还是把自己所做的事情都告诉了前来索命的“宝姝”。
“主子啊……主子啊……”床边之人凄厉的唤着蓉妃,忽然间死死掐住了蓉妃,不甘心道:“奴婢死的好冤啦……奴婢死的好冤啦……”
偏殿的宫女房里,也响起了芸初凄厉的叫喊声,“别来找我,别来找我索命,不是我害死你的……不是我害死你的……”
“你仗着自己服侍最久从而霸着姑姑的位子那么多年,这些年来我对你百般的忍让、而你却处处刁难我,一山容不下二虎,一切是你自己作死罢了,怨不得旁人。”芸初怨恨又惧怕的哭诉一直藏在心里不敢说的话。
蓉妃忽而明白了什么,只是眼前扮鬼来吓她的女子因乔装的十分隐蔽,所以一时间她也认不出眼前的女子究竟是谁。
“是谁……怕派你来的……”蓉妃艰难的从口中吐出几个字,寸许长的指甲死死的扣住那名女子的手腕,因那人太过用力了,蓉妃挣扎了许久终于体力不知的昏死了过去。
待蓉妃昏死过去,宝娟伸手探了探蓉妃的鼻息后才隐隐退了出去。同时,在偏殿把芸初暂时打晕的沐婉芙也走了出来。
殿内值夜的内监听到了正殿暖阁里有轻微的声响后,便提灯前去查看,不像却遇上了两名前来索命的“厉鬼”,吓得是屁滚尿流、连手中的宫灯扔了出去,连滚带爬往同伴的屋里跑去,“鬼啊,有厉鬼前来索命了,救驾……救驾……”
“快走,不然就会被发现了。”沐婉芙拉着宝娟的手快步跑出了衍庆宫。与此同时,刚刚还假装昏死的蓉妃无声无息的从殿内走了出来,衍庆宫的宫女内监们在听见求救声后也都在第一时间赶到了正殿。
衍庆宫内外灯火通明,众人跪在地下请罪道:“奴才们救驾来迟,还望娘娘恕罪。”
偏殿的宫女房内,被惊醒的芸初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惊魂未定的跑到蓉妃的身边指着自己的房里:“主子,宝姝刚刚来找奴婢索命了,她刚刚真的来找奴婢索命了,您的救救奴婢啊!!”芸初使劲儿的摇着蓉妃手臂哀求道。
“把芸初给本宫关起来,要是她再敢胡言乱语的话就替本宫割了她的舌头。”蓉妃看也不看苦苦哀求的芸初,“今夜不过是有人在本宫的衍庆宫里装神弄鬼罢了,有些做了亏心事的人当然会怕冤魂前来找她索命。本宫是当今的蓉妃娘娘,就算是曾经死在本宫手里的奴才又如何,要怪只能怪他们自己差事办的不得利,本宫给他们留个全尸已是万分的开恩了;但今夜她们竟然大胆到如此地步,竟还想把脏水泼到本宫的身上来,本宫绝不会姑息了她们。若是谁敢把今晚的事情泄露出去,如同此簪。”蓉妃拔下了发间的一支金镶琉璃珍珠簪狠狠扔了出去,簪上的琉璃顿时摔得粉碎,连同坠在簪子上的珍珠也一并散了。
“奴才们不敢!”众人异口同声道。
随即有两人出列将仍在“胡言乱语”的芸初带了下去,芸初在被带下去的同时仍拼命的挣扎道:“主子,奴婢真的看到了那些前来索命的厉鬼,她们真的来了。”那两名内监唯恐她再次触怒蓉妃,索性强行捂住了芸初的嘴让她说不出半句话,才算把她带了下去。
蓉妃唤了众人起来,小眉与迎春起身后便上前扶住了蓉妃,蓉妃目光清冷地吩咐小眉与在场的众人:“替本宫从新梳妆,摆驾福泰宫。”
“是!”其余跪着的内监们异口同声道。
沐婉芙带着宝娟急急地往福泰宫赶去,才刚走出衍庆宫的甬道便听见衍庆宫那边的动静,沐婉芙回身看了眼道:“蓉妃那个贱人果然狡诈,刚刚在你面前假装昏死过去,想必我们出宫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我们得快些赶回去才是。”
“嗯!”宝娟点了点头,却强忍着刚刚被容妃抓伤的甲痕。
从衍庆宫步行回福泰宫至少都要一个时辰,而蓉妃乘辇前往自己的福泰宫不过需要半个时辰而已,沐婉芙带着宝娟心急如焚的往回赶去,不想在走到东一长街附近忽然有个宫女闪了出来,毕恭毕敬朝沐婉芙欠身行礼道:“奴婢紫竹见过禧贵嫔,禧贵嫔吉祥。”
“你是?”沐婉芙有些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贵嫔不必揣测了,我家主子恰巧知道贵嫔主子路过此处,所以才遣奴婢请贵嫔进宫一叙。”那女子不急不缓地说道,随即对沐婉芙做了个请的手势。
若是不跟这名宫女进宫的话,保不准就会被蓉妃追上,依着蓉妃的性子想必也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的,沐婉芙想了想还是带着宝娟随那名宫女一同进了宫。
随那名叫紫竹的宫女进了角侧门后,沐婉芙带着宝娟随她穿过长廊往前殿去了,前殿的宫人们基本都被打发了下去,窗棂上倒映的清秀身影让沐婉芙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庄裕宫的冯昭仪。
殿内香鼎中燃着清淡的茉莉膏,殿内的摆设并不十分的名贵、都是宫中惯见的物件,冯昭仪着浅绿色碎花寝衣、秀发随意的垂于两肩,坐在黄花梨太师椅上绣着一件鹅黄色的袍子,看款式应该是给大格格雪鸢做的没错。
“主子,贵嫔娘娘到了。”紫竹走到冯昭仪的身边轻轻禀报道。
宝娟福身行礼道:“奴婢见过昭仪娘娘,娘娘吉祥。”
冯昭仪仍顾自缝着手里的衣裳,吩咐紫竹,“带宝娟姑娘下去洗把脸、再换身衣裳。晚膳过后,本宫邀了锦妃娘娘与禧贵嫔继续到宫里吃茶闲话,锦妃娘娘因体力不支已早一步回宫了;禧贵嫔却还留在庄裕宫陪本宫又闲聊了一会儿。”
沐婉芙虽然不知道冯昭仪为什么要帮自己,却素知她的为人:冯昭仪从不插手宫中诸事,深谙明哲保身的道理。每日除了去慈宁宫晨昏定省外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大格格的身上,今夜肯出手帮自己,实在不像她的作风。
“冯姐姐一向不问宫中世事,何必还要再为我的事情以身犯险呢,只怕是要拖累了冯姐姐。”沐婉芙略含歉意的说。
冯昭仪示意沐婉芙自己入座,声音柔软清和的如同殿外的树叶,“拖不拖累本宫心里自然有数,但本宫还知道,若是妹妹今夜不拖累本宫的话,恐怕就要拖累了宝娟姑娘再跟着妹妹去辛者库受苦了。”
“多谢冯姐姐了。”沐婉芙微微欠身朝冯昭仪施了一礼。
“妹妹不必谢我,若不是妹妹曾经救过鸢儿,本宫也难得管这等闲事。”冯昭仪终于抬头看了眼沐婉芙,道:“看来妹妹也得洗把脸才是呢。紫竹早已备好了清水与干净的衣物,妹妹去里间换了衣裳再出来吃茶。”
沐婉芙点了点头,方转身进了里间换衣裳。
福泰宫外,蓉妃的舆辇轻轻停下,麻四与友福原本就带人在院子里等待赶回来的沐婉芙,眼看着就快到戌时一刻了,可沐婉芙却迟迟没有回来,殿外忽然响起内监高唱的声音:“蓉妃娘娘到!”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咱们就说主子去锦妃娘娘宫里了,可千万不能说漏了嘴。”麻四暗暗叮嘱了友福一句,随即携了友福一并像迎面而来的蓉妃行礼道:“奴才恭请蓉妃娘娘夜安,蓉妃娘娘吉祥。”
蓉妃居高临下的扫视他们二人,吩咐说:“去告诉你家主子一声,就说本宫来管她要个奴才,自己宫里的奴才手脚不干净也就罢了,可如今却胆大包天的把贼手伸到了本宫的衍庆宫。今儿个,我非得好好的替你家主子教训教训这些个不懂规矩的奴才。”
麻四的额角已不断冒出涔涔冷汗,一壁听着一壁道:“蓉妃娘娘容禀,我家主子今日受锦妃娘娘之邀去了延福宫用膳,这会儿子还没回来了,奴才们也都在此等主子回宫呢。这趟,蓉妃娘娘恐怕是白跑了呢。”
“不急,让她们备下茶点吧,本宫就在这儿等着你家主子回来;她什么时候回来,本宫就什么时候走。”蓉妃慢悠悠道,随即搭着小眉的手款步往福泰宫的正殿去了。
麻四对友福使了个眼色,自己则跟着蓉妃往正殿去了,蓉妃刚走几步忽然回首叫住了友福:“不必去锦妃那儿催了,本宫不是说过吗,你家主子什么时候回来,本宫就什么时候走。”
还未走到宫门外的友福也被迫停下了脚步,忧虑的与麻四对视了一眼,蓉妃这个时候过来想必也是嗅到了什么味道,否则也不会冒冒然的就过来了。
直至戌时三刻后,沐婉芙与冯昭仪才有说有笑的出现在了福泰宫外,只是沐婉芙精致的妆容上已浮了一层胭脂色的红晕,倒是冯昭仪与宝娟小心翼翼的扶了她进了宫门,一字一句叮嘱她:“妹妹小心点儿,小心台阶儿。”
还未走上台阶沐婉芙忽然抓住了冯昭仪的手,醉醺醺道:“冯姐姐你……不许走,咱们去找锦妃姐姐来…来…我宫里接着喝……”
“你们还傻愣在那里干什么,快出来搭把手啊。”冯昭仪见麻四与友福都傻愣在那,不悦地吩咐他们过来帮忙。
宝娟与友福两人同扶了沐婉芙穿过垂花门往正殿去了,麻四则在前面引路,冯昭仪也带着紫竹一起去了正殿。蓉妃原本听到殿外的动静后带着小眉走至殿门口,已做好了兴师问罪的说辞,不想却瞧见冯昭仪也一同走了进来。
冯昭仪乍一看到蓉妃亦是吃了一惊,含笑问道:“怎么蓉妃娘娘这么晚了也在禧妹妹这里?”
沐婉芙忽然上前抓过蓉妃的手,“正好,那蓉妃娘娘……也留下来与咱们一起喝……”语毕,又唤道:“宝娟,让麻四他们备些酒菜来,本宫…本宫要跟蓉妃娘娘和昭仪一醉方休……”
“你们下去拿些醒酒汤来。”冯昭仪吩咐宝娟后,复又看向蓉妃解释说:“让蓉妃娘娘见笑了,晚膳的时候禧妹妹在锦妃妹妹哪儿多喝了几杯就成了这个样子,若不是天色不早了,恐怕禧妹妹还不肯跟我回来呢。”
蓉妃将信将疑地看了冯昭仪和沐婉芙一眼,还未等蓉妃反应过来,沐婉芙的腹中忽然一阵翻江倒海,已经吐了蓉妃一身。
“你没长眼睛吗……”蓉妃看着满是秽物的缎袍又气又急地骂了一句,可又碍于冯昭仪的面子也不好多说什么。
沐婉芙擦了擦嘴角,若无其事的笑着:“蓉妃娘娘……我来帮你擦擦……”
蓉妃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让沐婉芙扑了个空,“小眉,回宫!”蓉妃极不耐烦的吩咐了近身的小眉一句,随即匆匆走出了福泰宫。
冯昭仪忙对宝娟使了个颜色,便追了出去,连连替沐婉芙说着好话:“蓉妃娘娘也别跟禧妹妹计较了,毕竟她是酒后无心之失,娘娘可千万别忘心里去才是呀。”
声音渐渐远去,只听宫门前的内监高唱:“蓉妃娘娘、昭仪娘娘起驾回宫!!”
沐婉芙缓缓站了起来,重新恢复往日清冷的眼神,从她脸上根本看不出丝毫的醉意,只听她淡淡吩咐宝娟:“本宫要沐浴更衣,你去准备。”
“是!”宝娟应了是便退了出去。
重新回到殿内,沐婉芙疲倦的倚靠在宝座上,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在庄裕宫的一幕:
待她换好雪青色碎花单袍时,冯昭仪已将桌上的绣活收了起来,茶案上摆放着一尊甜白釉酒壶,她疑惑的问:“冯姐姐为何准备一壶酒?”
“如果我猜的没错,蓉妃这儿应该在宫里等着你回去兴师问罪呢。”冯昭仪笃定的说着,纤细的玉手轻轻抚上酒壶,“宫里的奴才们自然会替你应付一阵子,大抵会说你去锦妃哪儿用膳了,若是你滴酒不沾的话必定会引起蓉妃的怀疑,如果你满身酒气的回去,并且还当着她的面装疯卖傻的话,或许本宫还有机会助你一臂之力。”
“妹妹先在此谢过冯姐姐今晚的鼎力相助。”沐婉芙感激地对冯昭仪说道,随即端起酒壶畅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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