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初崩, 建文帝敕谕群臣布告天下,宣布辍朝六日。
此刻天色逐渐亮起,雪势渐微, 没过几时便停了。
寿南宫正寝已然置灵座,立铭旌,群臣跪于此地发哀临哭,太后母家魏府的公子小姐们也来了, 魏旭和魏兰亦哭声未歇。
虞昭一整晚都没合眼,听闻内务府宦官说要行小殓之礼,她这才起了身, 不料身形却微晃了下。
四皇子见状便想扶住虞昭,不料萧胤已然抢先伸出大掌, 一把托住虞昭细白的手臂, 将她给扶稳了。
萧桓见此, 唯有收回空落的手,指尖微动。
皇族小辈们此刻都入了正寝,待为太后遗体穿衣加衾之礼成, 今日丧仪才算结束。待明日还有大殓之礼,今后将行奉移之礼,太后身份何其尊贵, 纵使遗诏中提及一切从简, 可也得遵循西祈七日而殡、七月而葬的礼制。
此刻众人纷纷散去,萧胤则随建文帝去了御书房, 安排今后丧葬事宜。
他将舆轿留给了虞昭用,由于今日进宫人数众多, 这会儿忍冬为虞昭打着伞,在寿南宫外不远处等着舆轿过来。
身后此时却传来四皇子好整以暇的声音:“二嫂这是要回东宫了?”
虞昭闻言回眸望去, 发觉是四皇子和近侍郑昌祥,今日温晴云不在他身边,想来是因着两人尚未成婚的缘故。
她并不想与四皇子多话,敷衍地应了声,算是回答。
萧桓走到虞昭身边,两人同样身着素服,可偏偏这素服穿在四皇子身上,却散发着漫不经心的气息。事实上他对太后仙逝一点儿都不难过,此刻朝虞昭笑了笑道:“说来四弟一直忘了来恭喜二嫂,虞晗在东楚葬身火海,你再无后顾之忧了。”
虞昭听后禁不住怒嗔了四皇子一眼,抿了抿唇没理他。
她虽知幼弟还活着,这话并不能刺激到自己,可有四皇子这般讲话的么?
萧胤见虞昭这般动怒,笑得愈发开怀,只觉二嫂瞪他时的模样也十分有趣,弄得他心内都有些痒了。
然而下一瞬,萧胤便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模样,正色道:“其实虞晗还活着,对吧?”
虞昭听了心头猛地一跳,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四皇子,美眸满是警惕之意:“四殿下有何凭证能说明晗哥儿还活着?”
萧桓对虞昭这番反应毫不意外,淡淡道:“那具尸体伪造得还是有瑕疵,东楚近日在派人寻找虞晗的下落,若是能找到你那幼弟,很快便会派来第二个孔嬷嬷。”
虞昭微拧了眉,纵使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却也不能说出她与舅父密谋之事。
如今唯有舅父知晓晗哥儿的藏身之处,对此就连虞昭亦不清楚,所以她绝不能被四皇子三言两语骗上钩,若是说了舅父一手策划了晗哥儿藏身火海之事,那她与舅父便全完了。
虞昭遂拢了拢斗篷的衣襟,此刻面容一派镇定从容:“我不知四殿下你此刻在说什么。”
四皇子见虞昭并未中计,他饶有兴致地望着虞昭笑道:“难得四弟想带给二嫂一个消息,不料二嫂竟不肯说实情,当真叫人伤心。”
虞昭就知晓四皇子纯属没安好心,她没好气地眨了眨眼,立即反客为主道:“我倒是想问问,为何你总能知晓东楚的动向,莫非是认识东楚皇室中人?”
话落,四皇子目光闪烁了下,他笑着掩饰道:“二嫂,你这般问可就不厚道了,四弟可是在帮你。”
虞昭听闻此言,禁不住讥笑一声:“不必了。”
说罢,她径直往前走去,显然是等不及舆轿过来,便想离四皇子远些。
萧桓望着虞昭的背影,禁不住舔了舔唇角。
不料就在此时,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女子的呼救声:“救命啊!”
虞昭心想何人敢在宫中行凶,她闻声转身望去,立时愣住了。
只见那名被追着跑的女子,竟是魏兰。
……
不久前,魏兰独自折身返回了寿南宫,想再看一眼太后遗容,不料她却发现温贵妃正站在太后娘娘的梓棺前。
魏兰犹豫片刻,此时正寝守门的侍女也不知去哪儿了,她不知此时是否该上前,遂躲在门外。
下一瞬,她便听见了温贵妃轻蔑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
“太后娘娘,您就好好安歇吧,怕是您死到临头,都不知其中缘由……您虽贵为太后,如今也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此言一出,魏兰立时被吓了一跳,心想莫非是温贵妃谋害了太后?
她正这般想着,禁不住后退了步,却没料到凭空踩到了颗小石子,在安静的殿内发出声响。
虽说声音不大,却足以致命。
温贵妃立即转过身,尖锐的嗓音厉声问道:“何人躲在那儿?”
……
于是遂有了眼下这一幕。
魏兰慌不择路地跑到两人眼前,她无心关注这奇怪的一幕,只是看到了其中的四皇子,心知他便是温贵妃所出,禁不住心底一沉。
真是不走运,难道她今日就要交代在这宫中了?
温贵妃带着人快步追了过来,她与四皇子对视一眼,很快两人眼底都浮现出杀意。
只是碍于当着太子妃的面,温贵妃恶人先告状,此刻借了个冠冕堂皇的缘由道:“魏兰无故返回寿南宫,被本宫发现后立刻想逃跑,本宫认为她对太后娘娘仙逝之事有重大嫌疑!来人,把她带回揽月宫审问!”
四皇子身侧的郑昌祥会过意来,上前就要捉住魏兰。
魏兰虽习过武,可那大都是些三脚猫功夫,今日她进宫偏偏又没带鞭子,一人应付这些宫人也是够呛。
眼看那郑昌祥就要捉住魏兰,此刻虞昭突地开口道:“且慢!”
温贵妃愣了愣,未料到虞昭会插手管这事,忍不住沉声问道:“太子妃觉得本宫行事有何不妥?”
虞昭带着忍冬上前,挡在魏兰身前,她嗓音生来又娇又软,此刻温柔却坚定道:“魏小姐是太后侄孙女,也算得上是太后至亲,且她并非居于宫内的主子,如何会对太后仙逝有嫌疑?再者,就算她有重大嫌疑,也该由陛下和皇后娘娘亲自过问此事,轮不到贵妃娘娘先行审问。”
这番话如同惊雷一般,砸在地上。
魏兰躲在虞昭身后,望着对方纤弱的背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救星。
此刻的太子妃在她眼中,正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温贵妃冷笑一声,见太子妃有意阻拦,便欲快刀斩乱麻,仗着人多势众,用眼神示意郑昌祥上前推开虞昭。
自己此前那番话竟被魏兰听了去,今日势必要捉住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带回揽月宫!
郑昌祥刚想上前,不料被四皇子抬手制止,一时步子微顿。
旋即萧桓亲自过来,眼看那修长的指节就要碰到虞昭。
不料忍冬突地抬起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向四皇子的胸膛发射了一枚暗器。
她作为身经百战的护卫,自然知晓萧桓同样会武艺,若是正面对上难免吃亏,因此先发制人用了暗器。
此刻萧桓胸膛处开始渗出血迹,他蹙眉捂着胸口,阴狠的目光看向忍冬,却是咬着牙笑道:“原来你是她的护卫,而非婢女,倒是我眼拙了……”
温贵妃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快步过来扶住萧桓道:“桓儿……桓儿你可有大碍?”
忍冬冷眼望着这对母子:“这枚毒针毒性可不小,贵妃娘娘若不想失去这个儿子,还是带四殿下去医治吧。”
“你好大的胆子!”温贵妃指着忍冬的鼻子骂道。
然而她亦知晓此事非同小可,四皇子的性命最重要,在场又无人能打得过忍冬,唯有将心底怒气撒在别人身上:“郑昌祥你还愣着做什么,去找御医过来啊!”
虞昭与忍冬对视一眼,连忙带着面色苍白的魏兰离开了此地。
……
东宫,宁华殿。
魏兰惊魂未定,此刻捧着一碗热茶,咕噜咕噜咽了下去。
虞昭坐在她身侧,见此禁不住柔声笑道:“慢些喝,东宫这儿很安全,贵妃娘娘没那胆子过来上门要人。”
魏兰听后神色复杂地望着虞昭,她顿了顿,放下手中茶碗,真心实意地向虞昭道了谢:“……多谢太子妃出手相救,不然我这条命估计都要折在温贵妃手中了。”
虞昭莞尔一笑:“幸亏忍冬在场,否则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罢,她觉得事情有些蹊跷,遂朝魏兰问道:“你可知,贵妃娘娘为何要把你带回揽月宫?”
魏兰咽了咽唾沫,事到如今她只能信任虞昭,遂把此前在寿南宫正寝门外听到的一切,包括温贵妃那番话,都说了出来。
虞昭听后愣了愣,旋即连忙吩咐青玉道:“传个信给殿下,让他尽快回一趟东宫。”
没过几时,萧胤便回了宁华殿。
魏旭跟在太子身后,先前他发现魏兰不见了,作为兄长自是心急如焚。
此时见魏兰好端端地坐在宁华殿内,魏旭心内犹如巨石落地,忍不住无奈道:“妹妹,你又去哪儿了?这儿可是皇宫!”
魏兰第一眼就看见了自家兄长,忍不住呜呜哭着扑进他怀中,哽咽着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萧胤走到虞昭跟前,见她平安无恙,这才舒展了眉心问她:“发生何事?”
虞昭忙将魏兰方才说的那番话,一字不差地转述了一遍,告诉太子。
萧胤听后立时沉了脸色,但他并未多言,只将此前为太后娘娘医治的御医朱院首,命人给传召了过来。
温贵妃那番话并无实质性的把柄,然而若太后死因乃是人为,或有中毒之兆,此前专门为太后诊治的御医不可能看不出来。
朱院首素闻太子大名,此刻冷汗涔涔地跪在地上道:“启禀太子殿下,微臣为太后娘娘把脉问诊时,并未发现中毒之兆,太后娘娘缠绵病榻乃年迈体虚所致。”
萧胤冷然看着他问道:“朱大人所言当真?”
朱院首听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着响头道:“……殿下明鉴,就算给微臣十个胆子,微臣也不敢欺君罔上啊!”
虞昭想起昨日在寿南宫所见到的那一幕,太后娘娘咳出的血确实是鲜红的,并非中毒之兆。
她将这想法同萧胤说了,魏兰在旁边顿时急得不行道:“可我确实听见了,若是她心中无鬼,追着我跑那么远做什么!”
萧胤淡声道:“孤会将此事禀报给父皇,由他定夺。”
魏旭眼见魏兰还在不怕死地纠结此事,险些便要说出贵妃娘娘的名号,他并不想让亲妹妹卷入宫廷斗争中,此刻连忙劝慰魏兰道:“兴许是你听错了,总之以后别再乱跑,当真都跑出幻觉了。”
萧胤很快听出魏旭的言下之意,他遂朝着朱院首沉声道:“出去后闭上嘴,听懂了么?”
朱院首忙不迭应是:“微臣明白,请太子殿下放心。”
随即他头也未回地出了东宫,末了擦拭了番额前汗珠,只觉今日当真是死里逃生了一回。
宁华殿内,魏旭再次向虞昭道谢,他心知妹妹能平安无事,多亏了当时有太子妃在,此刻遂笑着拱手一礼道:“多谢太子妃救了舍妹,今后你就是魏家的大恩人、魏府的座上宾。”
虞昭忙道:“魏公子言重了。”
萧胤在一旁并未作声,目光却全然落在虞昭身上,只是唯独她自个儿并未发觉。
魏兰偷偷看着这一幕,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太子看中的是虞昭,纵使面对嚣张跋扈的温贵妃,太子妃气势也丝毫不弱,甚至后来还占了上风,保全了自己。
她这般想着,心中对萧胤的最后一丝肖想也因此磨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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