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两人没再谈下去。
魏启东撕坏的衬衣丢掉了,胳膊上包着白色绷带,胸前也有,赤着上半身,就那么披着一件黑色西装。他头发浓密,根根向上拢着,不想沟通的时候,狭长的眼角微微挑起,带着点天生的不屑,周身散发着生硬难缠的气息。
魏守中很快就走了,他从不在说不通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夜已深,魏启东将病房里的灯调到最暗,坐在姜小溪床边,用眼神勾勒着他的五官。
他睡梦中也很不安稳,有时候双腿蜷起来**,有时候肩膀试图缩起来,发着高烧,说着梦话,有时候魏启东听不懂,有时候听得懂。他嗓子里呜咽着,有时候会呢喃“小川”,有时候又会剧烈喘息着叫“大鱼”。
魏启东这一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过,心脏撕扯着难受,恨不能回到过去抽自己两巴掌。
姜小溪在第二天上午才彻底清醒过来,魏启东就坐在床边沙发上,见他醒了,立刻按铃喊医生。一堆医生护士呼啦啦来,检查一遍又呼啦啦退出去,房间里很快又彻底安静下来。
魏启东慢慢握住他的手腕,在自己手心里摩挲,姜小溪是疤痕体质,轻轻揉一下,皮肤就是一层淡粉。
很容易就想到之前那段折磨人的日子,想到姜小溪身上各种各样的痕迹。现在只是一层粉,心里已像被慢火煎熬,那时候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那时候,魏启东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救了。现在知道了,但那又怎样,他们的关系依然没救了。
说对不起是最于事无补的话,但却必须要说。
姜小溪垂着眼,慢慢把自己的手腕抽回来,缩进被子里。魏启东没阻拦,从现在起,他在爱情中要学的第一节 课就是尊重。
“我……回家……”
魏启东的威慑由来已久,已经成为姜小溪恐惧的本源,但他再怕,也依稀记得晕倒前魏启东答应过的事。他本来也不指望魏启东守诺,因为当时他是抱着必死的心的。
可是自己没死成,又睁开了眼,便不想再死一次了,便希望经过这一场抽筋剥骨换来的承诺能兑现。
“你答应过……”姜小溪抓着被子,往后面靠了靠。额角的头发耷下来盖住了眼角,眼底的水光一闪而过。
魏启东看他紧抿的嘴角干燥发白,抓着被角的四指也用力到发白,整个人像一片苍白空茫的云,一撒手就能消失不见。
可是不撒手又怎么办呢?那云终将也是抓不住了。
“好,”魏启东低沉的嗓音在空寂的病房里回响,他覆上姜小溪的手,将发抖的手指轻轻揉开,放进被子里,无比认真地看着姜小溪的眼睛,来兑现自己的承诺:
“回家。”
一周之后,云城码头。
姜小溪手里拖着一个行李箱,旁边站着姜小川。轮渡要开了,姜小川接过行李箱,另一只手握住哥哥的手腕,走下台阶,登上甲板。
姜小川看起来起色好了些,穿着一件大学时候的白色旧卫衣,胸前还印着一只短腿卡通兔子,可爱得过分。海上风大,衣服被吹得鼓鼓****,也瘦得过分。
鸣笛了,开往多鱼岛的轮渡没几个乘客,大家慢悠悠地在客舱内找座位坐下,小川也提着行李进了客舱。
姜小溪进去之前,在甲板上停了停,转过身来,抬起头看向码头。
短发被风吹得散落在额头,他的眼睛还是像岛上无数个夜晚的星星一样,像汪着一潭水,有着细碎的光,就算是隔得再远,魏启东也看得清清楚楚。
姜小溪冲着他的方向摆摆手,没有笑,也没有别的表情,还是有点呆。
魏启东咬着牙,把眼里的热意逼回去,他也举起右手,冲着姜小溪挥一挥,再挥一挥。和他最爱的人说再见。
船缓缓开出码头,姜小溪进了客舱,寻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从窄小的窗口外,还能看到他莹白的侧脸、乌黑的短发。渐渐地,便只看得见那一方小小的窗口,再后来,只剩下轮渡的一点影子。
直到海面上再也寻不到一点点关于姜小溪的痕迹,魏启东抓着栏杆的手才缓缓松开。
魏玄离他几米远,忧虑地看着他,不敢上前。
魏启东转过身来的时候,面色如常,气息沉稳,和以前一样,说:“走吧。”
魏玄几乎以为魏启东内心毫无波澜——如果不是他上车前恍恍惚惚猛地撞上后视镜差点摔倒、坐在后座上把挡板升起来之前用手捂住了眼睛的话。
接下来的几天,魏启东开启了疯狂工作模式,白天永远有开不完的会见不完的人,晚上工作到半夜也不回家,干脆就直接在办公室过夜。
公司高管们跟着大老板纷纷开启了过劳猝死模式,大家脸色灰败,夹着尾巴做人,走路用脚尖,说话用气声,生怕撞到枪口上。
姜小溪似乎真的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中,和他往常那些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一样,几天便成过眼云烟。
魏玄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离开姜小溪,东哥并没有看起来多痛苦,也没有任何失恋后遗症。
失恋这个词用在魏启东身上,简直匪夷所思,正常人经历过的感情劫难,在他身上永远都不可能出现。所以魏玄想到这个的时候,甚至忍不住笑了一声,笑自己脑子抽抽,竟然会把这个词和魏启东联系起来。
这怎么可能?
这绝不可能!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魏启东回了一次老宅,魏同民看他没事人一样,也就懒得管了。
魏氏运行稳定,掌舵人毫无异常,至于之前在老会长退休宴上闹出来的那场小小风波,过几天也就没人提了。
连轴转了半个多月,铁打的人也受不了。魏启东给自己放了半天假,回了瑞虹居。
自从送走姜小溪,他没回来过。
有一次于坤送他回来了,他上楼洗了个澡,换了睡衣,在自己房间坐了一会儿,又穿上衣服出了门。
然后发现偌大的城市无处可去。
便又回了公司,继续睡在办公室里面的套房里。于坤早上进办公室看到他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几乎原地石化。
他淡淡地解释了一句“有个文件忘看了”,于坤赶紧说“是”,说“这个文件过了夜真是不行,太急了”。
这次回瑞虹居的路上,于坤绞尽脑汁地想,还有什么事没做完,要提前想好,一个好的特助要预判到老板的各种行为,并为他的各种奇葩理由认可、点赞,必要时候陪着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魏启东下了车,挥挥手让于坤回去,于坤没敢走,在门外车里又等了一个多小时,确定这次不会再出现上次那种情况,这才告诉司机可以回去了。
魏启东自己做了一碗茄子鸡蛋面,味道还过得去。方姨和老傅都让他遣回去了,又换成了之前的家政,每隔两天来打扫一下卫生,往冰箱里补充一些食材,茄子就是他今天特意要求准备的。
他吃完饭,上楼洗了澡,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便又去书房工作。
总不能永远不回家,回来之后总得适应没有姜小溪的生活。
可是不行,他总能听见姜小溪的声音,从房间各个角落传来,呜咽的哭泣、唯唯诺诺的应答、跟猫一样的脚步,敲打着他的耳膜和心脏。
他很难集中注意力,家里到处都是姜小溪的影子。他发了一会儿愣,干脆关上笔电,站起身来去了影音室。
影音室在地下一层,配有立体环绕丹拿音响和巨幕大屏,他很少来这里,这是以前姜小溪最爱待的地方。
他挑了一部老片子,看了十几分钟就关上了。盯着暂停的画面,脑子里想着姜小溪有一次窝在沙发里看电影,好像是一部恐怖片。胆子那么小的人,竟然最爱看恐怖片,手里拿着薯条,看着满脸是血的怪物冲出画面,笑得没心没肺。
那笑容鲜明刺目,后来很少出现在姜小溪脸上了。魏启东突然想不起来,那样的笑容是什么样子的,他很想再看看。
脑中突然被什么触动,他霍地站起来,几步走到操控台上的电脑边,打开连接监控的目录表。
他仿佛无意间发现了宝藏,惊喜和激动一起涌上来,让他的手有些发抖不听使唤。很快,他找到了一整页的监控目录。
最早的日期是一年多前,他屏住呼吸,打开了第一个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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