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宫中的乐声停止, 金玉阁上的明玉钟响过三声,方才还在宴上穿梭往来的国公皇子立时回到自己的座位。
歌舞与饭菜一道上来。
庄良玉已经开始造反的五脏庙总算能被安抚。
头一次走进权力漩涡的感觉很新奇,但并不让人快乐。庄良玉看着萧老爷和萧夫人在前头觥筹交错, 看着冷峻如萧钦竹也要同人推杯换盏。
只觉得疲惫,想回庄府, 想回国子监,想像之前一样只需要跟监生们打交道, 搞一搞学术的日子。
这场宴会持续了很久,久到庄良玉在兴庆宫中被酒气和香料熏得头昏脑涨。
她寻了个间隙到殿外透气,等冷风将人吹醒,身旁却站了人。
是先前在江皇后那里格外讨众人喜欢的灵珠郡主。
灵珠郡主的年纪与她相仿, 一身桃红襦裙,挂着豆绿色的披帛, 发髻上是振翅欲飞的金蝶, 娇俏明艳得像是春日桃夭,说话时声音都脆生生水灵灵的, 比起洛川郡主而言更加让人心生亲近。
“见过灵珠郡主。”
灵珠郡主比庄良玉要矮一些,需要抬着头才能对上她的视线,笑眼弯弯地说道:“你便是皇帝伯伯亲封的嘉禾县主?先前在皇后娘娘那里我便觉得你很有趣。”
庄良玉行礼, “谢郡主抬爱。”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 一直都被父王养在府里,年纪大一些了才能四处走动。之前都没有见过你。”灵珠郡主亮晶晶的眼里全是对庄良玉的好奇。
“嘉禾不过是普通臣女,并无甚特殊稀奇的地方。今日能入得宫中也是借光, 不值得郡主在意。”庄良玉低眉顺眼地说道。
灵珠郡主哼了一声,眉头轻蹙, 似是不满却又努力将自己的声音放得轻柔, “原以为萧将军的夫人会是个豪爽而不拘小节的潇洒女子, 怎得也是这般虚礼。”
庄良玉心中波澜不惊,又行一礼,“这是规矩。”
木木呆呆的显得无趣极了。
庄良玉不傻,自然瞧得出灵珠郡主面下的不耐。
灵珠郡主被庄良玉噎得转身就想走,但就这样回去,灵珠郡主心有不甘,顶着冷风说道:“你——你兄长现下如何?”
这话将庄良玉问住了,她哥庄良玘是个有自己想法的,而且是个非常特立独行的人,否则也不会状元登科后便直接请命奔赴地方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所以除非庄良玘自己愿意,他们寄过去的信件一律不回。
报喜不报忧的庄良玘只有在自己实实在在做出的成绩真的上达天听的时候,才会跟家里报个信儿。
庄良玉老老实实回答道:“兄长如今很好。”虽然她有点好奇,但是对于庄良玘的桃花,她可没有帮忙处理的兴趣,这种麻烦事还是让庄良玘这个一心只有建功立业的家伙自己解决比较好。
灵珠郡主急切地还想再问两句,可兴庆宫外有宫人走动,又怕落人口舌,踟蹰片刻,改口问道:“改日嘉禾县主可有时间到裕亲王府上小坐?”
庄良玉笑得温柔腼腆,“嘉禾需要问过母亲才知晓。”
至于她会不会跟萧夫人说——答案当然是不会。
灵珠郡主还想问,可庄良玉总是一句话回应,连再想听出些旁的信息都是奢望。问半晌也只能是浪费时间,一点有用的内容都没有。
灵珠郡主这厢吃了个软钉子,不服气地又站了两息,转身回了殿中。
几乎要被冷风吹透的庄良玉搓了搓发凉的胳膊,正准备回去,便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洛川郡主。
心头都被这些神出鬼没的人吓了一跳。
遇到洛川,庄良玉便没了装良家木头的心思,调侃道:“洛川郡主大驾,嘉禾有失远迎。”
洛川郡主一身金红张扬,哼笑一声,“怎么,见到本郡主时牙尖嘴利,到灵珠跟前儿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庄良玉面上笑容得体,透着故意作弄出来的虚伪嘲讽,“许是只有洛川郡主气质与众不同,让嘉禾见到郡主时便止不住话头。”
洛川郡主的神情不算好看,甚至还有些沉郁,并没有像往日一样接庄良玉的调侃,沉声道:“给你一句忠告,想过太平日子就离老四远一点。”
庄良玉的笑容在夜风中渐渐散去,声音像是清冷的冰,“郡主此话怎讲。”
“点到为止,好自为之。”洛川郡主说完便抬眼望向夜空,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模样。
庄良玉知道自己这个一直游离在权力争夺之外的人对宫闱秘事知之甚少,对赵氏皇族之间的纠葛更是一无所知,仅有的一些了解,也不过是通过她梦到的剧情。
长公主的特殊态度也好,其他皇嗣的特殊关注也罢,背后牵连种种,必定不是她这颗棋子应当知晓的隐秘。
但现在,火已经烧到她的身上。
一无所知只会让她彻底陷入被动。
被冷风吹得脊骨发凉的庄良玉准备回去,洛川郡主却突然开口:“再陪我站一会儿。”
于是庄良玉停下脚步,抬头与洛川郡主一起,望着廊檐外的夜空……
***
金玉宴散去时甚至亥时已过,庄良玉挎在萧钦竹的胳膊上,几乎是要被人拖着走。
洛川郡主在路过时毫不留情地嘲笑,“没出息。”
庄良玉有心气她,当即一声“郎君”干脆放任自己挂在萧钦竹身上,立时气得洛川郡主哼着气就走了。
武宁公主来送行,笑着让她回去好好休息,又说:“改日若是有机会,请嘉禾姐姐与洛川姐姐小聚。”
本该走人的洛川郡主折返回来,上下打量庄良玉一眼,“到时候别临阵脱逃。”
庄良玉微笑,“定然不让洛川郡主失望。”
萧钦竹看着三人交谈相处的样子,觉得新奇,问道:“你与洛川郡主现在是朋友?”
刚走没两步的洛川郡主再次折返,斩钉截铁道:“不是!”
说完又走了。
庄良玉眨眨眼,看着萧钦竹说道:“郎君觉得如何?”
萧钦竹点头,“甚好。”
于是,在庄良玉和武宁公主的笑声里,洛川郡主的耳根通红。
如同来时一样,庄良玉在夜色中走过长长的宫道,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他们停马车的广场。一辆辆马车都做好了准备,就等人来便启程出发。
“下雪了!”
“快看!又下雪了!”
零零星星的雪花自夜幕飘落,庄良玉抬手去接,细小的雪花到掌心转瞬便成了水滴。
三日前的雪只下了半天,但天却一直都阴沉沉的,积雪几乎未化。如今新雪又降,也不知何日天晴。
萧钦竹握住她的手,“上车吧,回家。”
“嗯。”
……
庄良玉坐上马车,靠在车厢壁上,睡意昏沉,被繁复的发髻压得头颈低垂。
正准备直起身来缓一缓自己酸痛的脖颈,萧钦竹却伸手将她揽到肩头。庄良玉抬眼看到自己的发簪顶在萧钦竹的颈窝,当即要起身,却又被按了回去。
“安心睡便是。”
于是,庄良玉真的就在这样的声音里睡了过去,连什么时候洗漱上床都不知晓。
等醒来的时候,只看到外面天色大亮,而厚重的雪花覆地,天地间一片洁白。
身旁没有人,应当是去晨练了。
二人成婚到现在这段时日里,萧钦竹的晨练从来都是风雨无阻。庄良玉见过国子监中的监生们习君子六艺,见过他们自设擂台较量的模样。但跟萧钦竹比起来——
到底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屋子里虽然有地龙,也加了炭火,但到底大雪还是让温度降了下来,庄良玉连手都不愿伸出去。
她懒洋洋地缩在被窝里思考昨日的金玉宴,想着这些一句话恨不得八百个心眼子的皇亲国戚们,简直想找个摄像机录下来然后拿着一句一句,一帧一帧的复盘。
庄良玉看了看卧房里无人,直接蹿出被窝拿了自己用来记录剧情的小册子和炭笔,然后蜷在被窝里写写画画,整理自己昨日收集到的有用的信息。
先是顺德帝这一代的几位亲王,然后是十二国公,再往下是皇子和各位公主……
一直到萧钦竹晨练结束都还没有起床。
萧钦竹晨练结束以后见还没听到庄良玉的动静,于是又从厅呓桦房折回卧房,果然看到庄良玉像是仓鼠一样缩在被窝里,趴在**不知在写画些什么。
庄良玉在写剧情的时候从不避讳萧钦竹,她写得囫囵,萧钦竹要是能从她的鬼画符里看懂个一二那才是真了不得。
“在写什么?”
庄良玉头也不抬地说道:“想起点事,随手记一下。”
“春桃以为夫人还未起床。”
言下之意便是你都能蹿出去那册子回来写东西,怎么还趴着不肯起来。
庄良玉将手中的册子一合,用被子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太冷了,不想起来。”
萧钦竹看了她片刻,抬头正欲叫春桃等人进来再加两盆炭火,便听到外面传来萧安急急忙忙地通报声。
“少主人!宫内有急诏传来,已经诏六部大臣前往昭宁殿议事,老爷已经在准备了,问少主人何时出发。”
“圣上可有说是何事?”
“未曾。”
萧钦竹眉头微蹙,眼中沉冷,将庄良玉的被子掖好,“夫人今日在府中休息,母亲、祖母与吟松还要烦夫人照看一二,我去去就回。”
庄良玉裹着被子爬起来,“朝中公务要紧。”
萧钦竹转身,命秋光潋冬进来替他更衣,又吩咐春桃和夏荷在屋内多加些炭火,温好饭菜,这才将斗篷上的兜帽一罩,转身奔赴茫茫雪色之中。
庄良玉裹着衣衫起床,站在窗前目送萧钦竹急急奔出的背影,心中隐有不安。
大雪还在下,现在已经到了小腿中部,若非有人及时扫雪通路,恐怕都难以行走。
气温骤降,寒冷异常,连萧吟松这样热衷在雪地里打闹的小孩儿都安安静静待在屋里,等大雪和冷风过去再出门玩耍。
庄良玉站在廊檐下看着阴暗天空中飘舞的雪花——
!
她想起来被她忘记的事情是什么了!
顺德十一年冬,极寒,雍朝南地千里冰封,流民遍地,饿殍无数。冰雪突临,南部各州措手不及,特派皇子四赵衍恪前往越州救灾,越州医女左氏解风寒、冻疮之症有功,救万民于霜寒之中。
顺德十五年,皇子四赵衍恪即位,封医女左氏为后,享帝后佳话。
第47节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