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老爷子如此坦**,倒是让董孝麟有些意外。
要知道,当街持枪绑架的罪名并不轻,而且造成的影响还那么坏,不管是富家还是几个被绑票人质的随扈也都各有伤亡,真要把这么一个老人送上法庭送进监狱甚至是送上刑场,那恐怕就等于是要了老头的命了,这一点富易亨肯定也是心知肚明的。
看富老爷子那副心愿已了慷慨就义的样子,董孝麟很快就从极短的惊讶中反应过来,嗤笑一声耸了耸肩:“想戴铐子?你这一把年纪,别弄得跟我欺负老头儿一样!愿赌服输是条汉子,铐子就免了,老老实实跟我们出去就行了。”
听他这么说,一旁的黑衣人们可站不住了,立马满脸担忧地看着富老爷子,为首的一个管家打扮的男人凑到富老爷子跟前说道:“主人!您真的要……”
富老爷子似乎知道手下人要说什么,慢慢地摆了摆手,声音不大却极具威严地说道:“所有人听着,这次的事老夫做之前就想好了,不管最后是什么情况,所有的罪责都由我一人承担与你们无关!既然现在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我随后会好好把家产整理好,其中一部分以吉祥的名义修建学堂,其余的你们每个人我都会做安排保你们衣食无忧不至于断了粮饷,这一点你们大可以放心……”
一瞬间,整个大厅都听到强忍着的抽泣声,每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此刻竟都是红了眼眶。
看他们这样,富老爷子也有些动容,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捂着口鼻的手帕肉眼可见地沾了血,脚下也已经有些站不稳,明显是已经再没了之前的精气神。
手下人赶紧扶着他再坐回椅子上,他看了一眼身旁孙儿吉祥的尸体,奋力地抬手给孙儿合上了眼睛,这才说道:“大限已至,我心里有数。尽管你们陪着老夫疯魔这一回,但其实你们心里也有数吧?吉祥的死,其实怨不得人家……”
他又看了一眼富吉琛,长长地叹了口气:“吉祥爱上了戏里的姑娘,希望她能有个好结局,也希望坏人可以得到惩罚。现在,故事里的好姑娘有了真心爱她的人,坏事做尽的人受到了众叛亲离的惩罚,最终却也得到了原谅……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吉祥的心愿,这就算是了了吧……我的时日也已无多,这具皮囊恐怕也是撑不了几日了,强打着精神给吉祥圆了梦,也该歇上一歇了!”
“主人……”
所有黑衣人都开始抹眼泪,那领头的更是泪流满面,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说道:“您对我们有再造之恩,我们无以为报,若主人下令,不管有什么人拦着,一定给您杀出一条血路,兄弟们虽说都是粗人,但也万不能让您去那巡捕房中受罪啊!去掳人的明明是我们,一切都跟您无关啊!”
富老爷子一听这话倒是笑了起来,指了指之前苏若梅尸体趴着的位置说道:“那个倒霉的苏先生难道也是你们杀的吗?”
见手下无话可说,他又指了指阿针和董孝麟:“以前总觉得巡捕房里都是些个酒囊饭袋,一个个都是想着升官发财坑害百姓巴结权贵!可是这俩个小辈倒是有些不一样,一个有头脑一个有勇气,倒是相得益彰,让老夫刮目相看了!你们就放心吧,我相信他们不是坏人,不会冤枉我的!”
董孝麟立马说道:“那肯定的,该你的罪名一条也少不了,不是你干的一条也多不了,我董孝麟眼睛里可揉不得沙子,参与过上海劫持案的,也不要想着让个老头儿顶罪就算了啊,自觉点站出来!”
一听这话那手下立马瞪圆了眼睛:“站就站,我们这里可没有孬种!”
“胡说什么?!”富老爷子怒喝道,“都说了所有罪责由老夫一人承担……董探长,你不过是要个交代,何必要为难他们?”
董孝麟冷笑道:“这叫为难?我要是带几个兄弟烧了你的大宅,完事说有事朝我一个人来,你就会放过其他的人?而且,法理这东西可不兴搞什么梁山好汉那一套!主谋、帮凶,出主意的、下命令的和最终抛头露面下手的,只要跟案子有关,一个都跑不了!”
富老爷子明显被气到了,脸上瞬间就显出阴狠之意:“你这是在逼老夫出尔反尔不成?!拎着个酒壶,拿着把没子弹的枪就想抄我的家?你真当老夫是软柿子好欺负?老夫今儿要是豁出这张老脸出尔反尔,你们这些小娃又能奈我何?”
董孝麟一听这话面不改色,阿针却是吓了一跳,之前看他劫持富老爷子的时候,她可万万没想到董孝麟的枪里居然是没子弹的!
“呀?让你发现了?”董孝麟挠挠后脑勺,“也对,你刚才卸我枪的时候应该能感觉到枪的分量不对……不过你既然知道我的枪没子弹,那你应该也能明白,为什么我会带一把没子弹的枪进来吧?”
这话明显话里有话,富老爷子蹙着眉头正在想,阿针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并不是带了上海的人来当救兵,而是用了京师警察厅的人!
董孝麟是上海租界的探长,隶属于工部局管理,跟其他地界的警厅根本就打不上界。因为他身份的缘故,对方不能让他带枪在北平的地界上伤人,所以在他听到枪声急着冲进来救人的时候,才必须卸了他所有的子弹以防万一。他一个租界的警探在北平没有任何的执法权,一旦要是他在这里开枪那么事情的性质就变了,一切都将变得无法收场!
意识到这一点,阿针彻底震惊了。虽然她知道董孝麟在上海可以横着走都没问题,可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北平,他一个上海租界的探长,到底是怎么能调动京师警察厅的人来包围富家给他当救兵?!
富易亨是个老狐狸自然也已经想到了个中缘由,脸色变了变才挤出个笑容:“你一个上海的毛头小子,居然在京师警察厅也有关系?”
奇怪的是,一向洒脱不羁的董孝麟此刻面上却有些别扭,沉吟片刻才说道:“托了内政部的关系,所以调得动上百警员。”
上百!
这两个字一出,阿针还有于导演他们都是倒吸一口气,霍媛媛更是看着董孝麟的眼神都充满了崇拜。
这里的黑衣人加起来也不过四十人以内,此刻外面竟然包围了上百警员,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富老爷子此刻倒像是卸下了包袱似的,瘫坐在椅子上悠悠叹了口气:“也罢!做了,就要担,输给你这样的年轻人,老夫心服口服!”
他看向董孝麟,眼神沉静语气淡然:“叫你的人进来吧,不会有人反抗的。”
董孝麟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去看阿针:“跟我一起。”即使知道应该已经没有危险,但他实在是没办法把阿针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伸出手,不等阿针答复就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于导演和霍媛媛一看这情况,一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富老爷子,一边跟屁虫一眼跟在他俩身后就跑了出去。
走出富家大宅,阿针他们几个都愣住了——谁能想得到,在这初春乍暖还寒的时候,外面竟然在下大雪!
一百多个身穿制服的警员瞬间就带着满头满身的莹白雪花冲进了大宅里面,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一般,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北平与上海的不同也就在这里了,上海过了年之后虽说天气阴冷,可是再冷也有限;可这北平可就不一样了,屋里和屋外简直就是两个季节,尽管屋里的气氛让人觉得后脊发凉但整体是温暖的,课这外面的刺骨寒风还有随着狂风飞舞的冰雪,可就不是他们这些身穿单薄戏服的南方人可以消瘦得了!
风雪刮得让人险些睁不开眼睛,董孝麟立马就开始后悔刚才干嘛非要带着阿针跑出来,她身上那一层单薄的旗袍在这北平的春雪之中,简直毫无任何保暖的功能,一瞬间冻得整个人都白得发紫!
好在警员里有几个看着是小队长的还算有颜色,立马就送了几件大衣还有熊皮帽子过来让他们赶紧裹上再往车里坐。
霍媛媛和于导演被安排在一个车里,董孝麟给阿针裹了个严严实实还不死心,把大衣的衣领都给她立起来,又抢了一个警员的围巾给她裹了个结实只露出两只眼睛,这才算是满意。把人塞进车里,他这才麻利地穿好大衣,随手往头上扣了个帽子,跟着钻进了车里先暖和暖和。
实在是太冷了!
阿针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连属于别人的大衣上的陌生的味道她此刻都顾不得,只能皱着眉头一个劲搓手,想让自己尽快暖和起来。
董孝麟里面穿的衬衣和西装本就不舒服,可他却顾不得整理,一上车看到阿针冷得发抖就心疼得要命,直接抓过她的手就塞进自己怀里,弄得阿针立马脸上就是一阵羞红,好在有围巾挡着才显不出来,她想抽回手董孝麟却不干,她连手指都不敢伸直,只能握着拳头,感觉董孝麟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衬衣一点点传递到她的皮肤上,让她的手立马就暖了起来,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可是,令人愉快的气氛总是会有人打破。
她刚想跟董孝麟说手已经暖了,坐在汽车前座的人就忽然扭过了头,倒是吓了她一跳。因为太冷,她刚才居然没发现前座竟然有人!尤其是,那个一脸笑意地对着他们——居然是石川信一!
“步小姐,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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