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孝麟万万没有想到，徐泽真所说的需要麻烦的一个人，居然会是徐国瑛家里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女佣——丽姐。

徐泽真却是一脸气定神闲的样子，她慢条斯理地跟丽姐说了要求，就慢条斯理地上楼往毛衣外面裹了件毛茸茸的厚大衣，这才打发董孝麟拎了两大捆报纸走出了家门，顺着楼梯往这栋公寓的楼顶走去。

像是每一栋普通的公寓楼一样，没有地方晾晒衣物的住户们都会在楼顶上拉上很多的晾衣绳。

也就是徐泽真在房间添了件衣服的功夫，干活儿奇快的丽姐已经在这原本只有十几根晾衣绳的楼顶上，给他们拾掇出来一个可以坐下休息看报的地方。

既有铺了桌布的桌子不说，居然还有两把加了软垫的椅子；兴许是怕他们冷，椅子上还各搭了个颇为厚实的绒毯。更暖心的是，丽姐甚至还在桌上给他们准备了一壶热茶，之前从步翩翩手里抢回来的那包桂圆干，也被装进了精致的小碟子里摆在桌上。要不是气温还是太低，倒是弄得像是要在楼顶上办茶歇一般悠闲。

最重要的是，等董孝麟把那两捆报纸交给丽姐，丽姐就立马让一小筐晾衣服用的木夹子派上了用场。她用架子把报纸一张一张的像是晾衣服一样夹在晾衣绳上，很快就让好几根晾衣绳上都架满了报纸。

一会儿功夫，半个楼顶都被挂得整整齐齐密密匝匝的报纸占据，看起来倒是十分壮观。

见董孝麟一脸好奇，徐泽真提起茶壶倒了杯冒着热气的花茶塞给他，这才缓缓说道：“每天早上送来的报纸，丽姐都会先挂起来晾一晾去掉油墨味，然后再用烙铁隔着布把报纸熨平了才摆在餐桌上。熟能生巧，她做这个要比咱们快得多，耐心等一下吧。”

董孝麟这辈子是真没见过这么个查线索的方法，要不是之前在贾玉梅的牙科诊所见过徐泽真把登记表当扇子摆弄，他真得觉得这种看起来很莫名其妙的行为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

虽然手里的热茶散发着淡淡的茉莉清香十分诱人，可董孝麟还是放下了杯子，略带迟疑地刚要说能不能加快进度，就见徐泽真已经往嘴里塞了一颗桂圆干，一脸平静地往那挂着报纸的晾衣绳跟前走去。

她像是走马观花似的，脚步一刻不停地从每一张报纸跟前经过，眼神不断上下查看，直到走到一根晾衣绳的尽头才弯下腰从报纸下面钻到另一头，开始看那第一排报纸的背面。

丽姐挂报纸的动作很麻利，却也只是勉强能供得上徐泽真看报纸的速度。直到两人眼看就要在一行一行的报纸之中撞上，徐泽真才看向一脸看怪物的表情正盯着自己的董孝麟，欲言又止地说：“呃……那个……”

“嗯，你说！”董孝麟被她这逆天的看报速度震惊地好半天回不过神，看着那个一脸认真从一张又一张报纸之中穿梭的身影，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就看呆了。等到他意识到徐泽真正从一堆报纸之中探头跟自己说话时，他都不知道已经愣了多久。

见徐泽真歪着脑袋眨眨眼睛一脸疑惑，他赶紧假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找到线索了？”

“还没有，这些大多是时政类的报纸，关于马术的报道很少。”徐泽真扫视了一眼前面看过的报纸，“你能帮我把前面的那些拿掉吗？地方有限，丽姐眼看就要把最后一根晾衣绳挂满了。”

董孝麟这才注意到，自己提上来的两捆报纸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消耗完了。他赶紧应承道：“好！”

说完，他疾步走到晾衣绳跟前，粗鲁地直接把报纸从夹子里扯了出来，弄得整根晾衣绳都开始剧烈地晃动，带动着报纸发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

见徐泽真又探头在看，董孝麟竟然不由得收敛了动作，把木夹子一个个轻轻捏开，这才好好把报纸取出来，争取不发出太大的声音。

这才第一回合就消灭了两捆报纸，算起来连二十分钟都没用得了。尽管暂时还没有收获，但董孝麟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走马观花一样的徐泽真十分信任，如果她都没在这些报纸中看些什么，那巡捕房那些看不懂洋文的大老粗就更别想找出什么线索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个人的分工合作没有白费，还没等到丽姐把董孝麟第二趟送上来的报纸全都给挂完，徐泽真就忽然抬手招呼道：“董孝麟，你快来看！”

她看起来倒是十分激动，不等董孝麟走过来，她就急不可待地把那张来自英国的报纸从晾衣绳上解了下来，几步就走到董孝麟跟前，指着一张豆腐块大小的报道说道：“你看这篇新闻，就是报道1927年为了庆祝总部设在瑞士洛桑的国际马术联合会成立六周年而举行的一场友谊赛性质的马术比赛，当时有好几个国家的马术爱好者都有去参加角逐！”

董孝麟的洋文水平属于能凑合说两句但是只要写在纸上那就是字认识他他不认识字，接过那张徐泽真一脸兴奋递过来的写满了洋文的报纸，他眯着眼睛瞧了好半天也没从那一堆蚂蚁爬一样的字码之中找出几个认识的单词。

既然看不懂，他瞬间就决定干脆放弃，挠着后脑勺眉头都拧成了一团：“这是啥意思？”

徐泽真瞬间急了：“你好好看，不认识英文也该看得懂照片吧？照片上的人，你认识的呀！”

“我认识？怎么可能？”董孝麟彻底懵了，赶紧抓起报纸仔细看那报道旁边配上的照片。

这一看，还真让他瞬间就瞪圆了眼睛，满脑子想得都是三个字——不可能！

那照片上是三个举着奖杯，胸前还戴着枚徽章的男人，中间那个正笑得意气风发的人，可不就是他的上司麦瑞克·阿尔伯？！

怎么会是他？！

董孝麟彻底懵了，麦瑞克他可是工部局警务处的处长啊！如果说为了捞点钱干点儿中饱私囊收受贿赂充当一下保护伞的烂事儿，这倒是还有可能，可他怎么会跟“人头骰子”这样离奇的杀人案扯到一起？

“会不会搞错了啊？”好半天，他才挤出这么一句，语气中的不确定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来。

照片中的人绝对是麦瑞克，手里那个奖杯他之前在麦瑞克的办公室里看到过很多次，但一直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奖杯留下作纪念而已，所以根本没有在意过；而照片中的人胸前那个代表得奖的纪念章和在“人头骰子”嘴巴里找到的那个徽章怎么看都一模一样，这还怎么搞错？

徐泽真知道他这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立马指着那一行行的英文报道说道：“这里写得很清楚，这次比赛的奖杯只有大小之分，可唯一别出心裁的是，将原本统一定制的纪念章特意找工匠又各自雕琢出代表了马术三项比赛内容，赛马、越宽障碍和越高障碍的三种图案，分别奖励给各个项目中取得最高分数的佼佼者。而咱们目前可知，在‘人头骰子’嘴里发现的那个金徽章，正面的图案就是缎带包围着一匹正在跨越栅栏的骏马，而且马背上还有个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振臂高呼的骑士。拥有这样图案的纪念章，只能是越高障碍项目的获胜者才会拥有！所以只会是他，不会有别人！董孝麟，你的上司有重大嫌疑！”

她越说越急，到最后语调已经带了一丝愤怒：“你是怕得罪上司，所以想包庇他吗？”

董孝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脸色也愈加严肃了起来：“如果他是犯人，那第一个去抓他的人肯定是我！但以我对麦瑞克的了解，他真的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他这个人虽然总逼着我们立功破案，但那也只是想让他自己在工部局董事会面前更加站得住脚而已。这个人贪财又怠惰，对付工作一向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这么一个只想在上海捞钱混日子好以后回英国能愉快养老的人，你说他跟前任警务处长布雷特不对付我相信，但让他下死手把布雷特弄成个骰子，那我真的觉得根本不可能！”

看他一副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为麦瑞克申辩，徐泽真立马皱起眉头：“谁跟你说是他下的手？”

“啊？”董孝麟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立马就愣住了，“你不是说那个纪念章只有麦瑞克才有吗？那东西可是从死人头的嘴巴里抠出来的，那你还不就等于说是麦瑞克杀的人？”

这话一出，徐泽真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嫌弃：“董孝麟，你的脑子怎么那么木啊？你刚不也说了麦瑞克是工部局的警务处处长，他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董孝麟让她这一句话给噎得好半天反应不过来，瞬间就觉得自己一口老血简直要直冲脑门了：“你说谁脑子木？什么猪肉猪跑的？”

见他要发狂似的，徐泽真叹了口气摇摇头，露出一副看傻子似的悲悯表情：“说你脑子木你还不承认，你就不想想，如果是你杀人，你会把身份证塞死者嘴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