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昭正昏迷着, 对水下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更不知男人的瞳孔微缩。
那柔软冰凉的菱唇胜似世间最清甜的蜜饯,仿佛巨大的旋涡般勾魂夺魄, 此刻正在太子殿下的心湖掀起惊涛骇浪。
萧胤结实有力的手臂瞬间揽紧她的腰,女子玲珑有致的身段贴在他宽阔的胸膛前。
其实他本有见死不救的权利,如此一来,便不存在东楚女子是太子妃的事情了……
然而这等权利, 早已被
他自行放弃。
两人唇间溢出些许气泡,萧胤很快渡气给虞昭,旋即他单手抓着她的腰, 带着怀中纤弱的女子向上游去。
“是太子殿下!”
“殿下带着太子妃浮出水面了!”
“……快快,还不给两人准备披风!”
此刻湖心已有四艘小船在此接应, 萧胤游出湖面后, 依旧抱着昏迷的虞昭。她此时依然未醒, 那娇美的唇瓣已然被冰冷的湖水冻得发紫。
他伸手探了探虞昭的鼻息,发现她气若游丝,幸亏暂无性命之忧。
萧胤遂将她脑袋按在自己怀内, 用湿漉漉的宽大衣袖遮挡住虞昭的身子,这才抱着她上了其中一艘小船,随后他动作极快地自宫人手中接过干净的披风, 将虞昭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自始至终不让外人窥见分毫。
宫人见此低垂着视线,恭声道:“殿下, 奴才这就带您和太子妃去更衣。”
萧胤沉声吩咐:“直接去岸边,动作要快。”
宫人们听后自是连忙照办, 并使出吃奶的劲头划船,终于在不久后将小船停在了岸边。
萧胤在众目睽睽之下, 亲自抱着虞昭就近寻了间偏殿闯进去。
偏殿的院内两个侍女正坐着嗑瓜子,此刻她们见着太子殿下,只见他浑身湿漉漉地抱着怀中女子出现,侍女们纷纷惊慌失措地起身行礼道:“参见殿下……”
萧胤径直走过这两人,他一脚踢开偏殿的大门,沉声吩咐道:“去传太医!”
随即他便大步流星地走进去,迅速将虞昭放在床榻上,用被褥紧紧地裹好。此刻萧胤也浑身湿透,衣襟和袍角正不断地滴下水珠。
方才的两名侍女,其中一人跑出去请了太医,另一人此刻抱着干净的女子衣物,小心翼翼地跟了进来,朝萧胤福了福身子道:“启禀殿下,可要奴婢替太子妃更衣?”
萧胤听后颔首,随即自床榻上起身。衣裳湿透之后黏在身上,致使他行动不便。这儿应当是后宫的一处偏殿,故而只拿得出女子的干净衣裳。
他遂走到屏风后自行整理衣袍,简单拧了拧袍角,顿时冰凉的水珠如瀑布般砸在地砖上。
那侍女还算机灵,此刻忙不迭给虞昭换下了湿漉漉的衣裳,随后又整理更换了一番被褥。做完这一切后,她才向萧胤福了福身子:“这偏殿没有男子的干净衣裳,奴、奴婢这就去取,还请太子殿下稍候……”
萧胤简略应了声,并未出言责怪。
等那侍女走后,他走到虞昭床榻前,用指腹替她拨开额前碎发,露出那张苍白隽美的容颜。
虞昭双眸紧闭,眼睫浓密宛如鸦羽般,两道秀眉微蹙。
纵使是此刻,她依旧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萧胤看了眼她虚弱的面容,此刻四下无人之际,萧胤不必再作任何掩饰,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上,眼底戾气纵横交错,面色极其阴沉,周身仿佛都缠绕着千丝万缕的黑气。
显然他已是动了怒,与先前的寡淡冷漠判若两人。
居然有人敢动他的太子妃。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袁瑞那焦头烂额般的催促声:“快点!快点儿,张御医……哎呦,人命关天哪!”
事实上袁瑞自太子下水救人之时,他便已想法子下船去寻太医,此刻带着年事已高的张御医先一步赶到。
张御医跑得都快喘不上气儿了,还被袁瑞往殿内拖拽着拉过去,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就在眼前了,容微臣整理一番仪容,这才好面见太子殿下……”
袁瑞听后气得面色发白,一路拽着张御医过来,他也感到头晕眼花。若非此人医术高明,今日又恰好在太医院轮值,说什么他也不会带这冥顽不化的医痴过来,当真是费劲得很!
此刻他绕到张御医身后,猛地将人给推了进去:“你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整理什么!”
旋即,张御医便跌跌撞撞地来到萧胤眼前,“扑通”一声恰好跪在地上。
等张御医回过神来时,他眼前便是太子殿下湿漉漉的墨靴,他禁不住摸了摸鼻子,只觉自己老脸都要丢光了,索性接着说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萧胤自床榻上起身,此前那等阴沉神情早已然消失殆尽,他面容恢复了往常的寡淡,此刻冷声吩咐道:“还不替太子妃医治。”
“微臣遵命。”张御医颤着身子自地上起来,取出药具替虞昭把了脉,只见他沉吟片刻,立即提笔开了两道方子,一边嘴里喃喃说道,“幸亏太子妃平日里身子康健,否则怕是挨不过这一关。”
袁瑞听后忍不住啐了口:“呸,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张御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将开好的方子交给袁瑞道,“此刻先煎这道方子,之后按另一道方子调理半月,再把脉看看情况即可。”
袁瑞接过那两道方子,连忙派人去煎药。他对张御医的医术很是信得过,毕竟此人素有医痴之名,自进宫以来便从未开错过方子,就连抓药都是信手拈来。
此刻袁瑞眼看太子殿下衣衫湿透,便让张御医给萧胤也把了脉。
没过几时,张御医便笑道:“殿下正值壮年,身子龙精虎猛,自是并无大碍。”
袁瑞顿时放下心来,他并未在意对方的用词,连带对张御医的态度也缓和不少:“那你再开副方子,免得咱们殿下受凉,这大冬天的湖水可不是好受的。”
不料张御医却是断然拒绝道:“你这就不明白了,是药三分毒,殿下只需喝些姜汤便是。”
袁瑞瞪直了双眼,以他之见自是觉得让御医开副方子更为稳妥,此刻便恭声向萧胤询问道:“殿下,您觉得如何?”
萧胤抬手道:“就依太医所言。”
张御医笑着看了眼萧胤,赞叹道:“殿下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随即他不等萧胤开口,便收拾起药具道,“微臣大功告成,这便回太医院了。”
袁瑞看了眼张御医的背影,忍不住说了句:“这老太医当真不知谦卑为何物。”
萧胤并未在意,只起身打算去换干净的衣裳,却在此时听见床榻上的虞昭喃喃念了句:“承素……”
他突地止住步子,想起此前在她书房瞧见的南山斋记,作者名叫苏澄。
承素,苏澄……
萧胤顿时沉了脸色,朝身旁的袁瑞问道:“承素是何人的名字?”
袁瑞听后微微一愣,想起他此前搜集的太子妃相关情报里面,确实有这么个人名,此刻想也未想地就说了出来:“应当说的是谢承素,东楚谢宰相家的次子,太子妃此前定过亲的……未婚夫婿。”
……
事后青玉和葶花二人皆被带到了凤桐宫,由皇后亲自审问。
此刻皇后看着跪在地上的两名侍女,她柔声道:“本宫听说,你们自幼与太子妃一同长大,主仆情谊深厚,如今太子妃居然在你二人的眼皮底子下落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葶花原本便心里难受,觉得自己没能尽到护主的职责,此刻一听皇后娘娘问话,就忍不住哭了出来:“皇后娘娘明鉴,当时风太大,奴婢便用手遮住了眼睛……奴婢什么也没瞧见,就听见一阵落水声,睁开眼才发现主子落水了,那地方除了奴婢与青玉,其余连个人影都无呜呜……”
青玉跪在葶花身侧,此刻亦红了眼眶,垂着头缓缓说道:“奴婢当时也闭上了眼睛,以致于什么都未瞧见。此事确为奴婢二人失职,奴婢们对不起太子妃平日的悉心教导,请皇后娘娘责罚。”
“都起来吧,眼下太子妃那边还需要人照顾。”皇后微微一叹,眼见二人都哭成了泪人,她也愿意相信青玉和葶花并未加害虞昭。
遂让二人当场发了毒誓,并在证词上签字画押,之后便把人放走了。
此刻身后传来一阵声响,皇后禁不住回眸望去,见建文帝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纵使是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帝王,此刻面色也有些难看。
只听他沉声问道:“依皇后之见,今日之事是否为老四所做?”
堂堂太子妃竟在万寿节落水,其幕后之人不仅是在针对太子,无疑也是在打建文帝的脸面。
而最有可能行此事的,便是前不久被罚的四皇子萧桓,因嫉妒太子受到嘉奖,一时激愤便对太子妃下手。
皇后轻声答道:“此事两个侍女都不知情,除去这二人在场,当时太子妃身侧并未发现旁人,无法指认任何幕后主使。陛下怀疑四皇子并无证据,没准儿是旁人栽赃陷害也未可知。”
建文帝面色并未因此有所缓和,他沉默片刻,突地轻声叹了口气:“你就是太纯善。如今朝堂局势波澜诡谲,温宰相一派日渐势大,就连朕也不得不暂避其锋芒,以致于对老四都缺乏管教。有时朕也在想,立储过早,或许对太子并无益处。”
皇后听后款步上前,她握住建文帝的手,轻笑着摇了摇头道:“胤儿是陛下和臣妾唯一的孩子,他自当替陛下分忧。若是人人都只晓得趋利避害,这天下可有安宁之日?”
此言一出,建文帝终于淡淡展颜一笑,他轻拍了拍皇后肩头,旋即道:“今日虽是万寿节,可朕还得处理些公务,晚间再来凤桐宫陪你用膳。至于太子妃那儿,你派人好生安抚着,别让她觉得受了委屈。”
“臣妾晓得,陛下且去忙吧。”皇后笑着说罢,神色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帝王离开,见他高大挺拔的背影逐渐远去,她眼中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人。
……
等虞昭睁眼醒来时,殿外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唯有灯火笼罩着一圈圈光晕,隐约透进窗棂。
她微微蹙眉,察觉到自己正躺在宁华殿的床榻上,浑身虚弱无力。纵使殿内温暖如春,暖炉的炭火烧得极旺,她却还是觉得有些冷,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寒意刺骨的湖水中。
彼时几乎是刚一落水,她便失去了抵抗的力气。此刻回想起那等骇人的场景,虞昭不禁有些后怕地抱起双臂,又有些庆幸于她竟能捡回一条命。
也不知是何人救了自己,事后得好好答谢一番才是。
青玉听闻帐内传来些微动静,连忙跑过来,此刻满脸欣喜道:“主子醒了!”
葶花跟在青玉后面,但见虞昭虽然面容苍白虚弱,却还是朝二人展露笑容,她顿时红了眼眶,扑在虞昭床榻前道:“主子,呜呜……”
虞昭满脸无奈,柔声安抚道:“好了,我没事儿。”
葶花一听,主子都卧床不起了,这哪叫没事,顿时哭得愈发大声。
最终还是青玉忍不住劝道:“你这嗓门大的,被殿外的人听见了,还以为发生何事呢!”
葶花这才止住哭声,她回头看了眼身后暖炉,哑着嗓子问道:“主子这会儿觉得如何?可要再把暖炉烧得旺些?”
虞昭往被褥里面缩了缩,轻声道:“再烧旺些吧。”
葶花此刻连忙去加炭火,青玉则立于床榻前询问道:“主子可要喝些温水?”
“等会儿吧。”虞昭如今听见这“水”字便心里发怵,连忙拒绝了,旋即她想起自己无缘无故被推入湖水中,而并非是意外失足落水,不禁拧眉问道,“可查出当时是何人推了我?”
青玉顿时惊讶道:“主子确信是有人推了您?”
虞昭方才应了声,不料下一瞬就见青玉和葶花慌忙跪了下来,二人纷纷惭愧道:“彼时风大,等奴婢二人睁开眼,就见主子落水了,并未见到旁人。事后皇后娘娘传唤奴婢二人去了凤桐宫,奴婢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之后便回了宁华殿。”
“皇后娘娘命奴婢们发了毒誓,绝不是奴婢二人推了您!”
虞昭听后微微沉默了瞬,随即柔声朝二人道:“起来吧。”
她与青玉葶花自幼情同姐妹,在没有确凿证据前,断然不会怀疑这两名贴身侍女。虞昭只是觉得,这幕后主使当真好歹毒的心思,让她对周围人都不得不保持一分警惕。
此刻虞昭突然想起一事,她连忙问道:“对了,可知是何人救了我?”
话音方落,青玉和葶花二人对视一眼,旋即坦白道:“……是太子殿下。”
“太子?”虞昭眉梢微扬,她从未想过竟是萧胤救了自己,着实是有些出人意料。
葶花心中惭愧,她和青玉二人皆不识水性,此刻唯有小声道:“主子当时昏迷不醒,您有所不知,落水后是太子殿下第一个从船上跳了下去。没过多久他便带着主子浮出水面,还用披风将您裹了起来。随后太子殿下将您送往偏殿,又传召了太医,最后才将您送回了东宫。”
这番话落入虞昭耳中,她有些不敢置信,此刻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反问道:“你所言当真?莫不是被太子给收买了?”
青玉在旁边适时开口补充道:“葶花所言皆是实话,这次主子能平安无事,多亏了太子殿下。”
虞昭依旧尚未回过神来,事实仿佛和她所想相反一般。她原以为萧胤待自己十分冷漠,此前会在晗哥儿的事情上出手相助也是因她相求,否则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救自己才对。
若是她在湖水中没了性命,太子妃的位子便空了出来,萧胤该十分庆幸才是。
此刻殿外侍女进来传话道:“主子,孔嬷嬷要从辛者库回来了,说是不一会儿就能到宁华殿。”
虞昭听闻此言,顿时瞳孔一缩:“什么?”
糟糕,她居然把孔嬷嬷给忘了。
……
且说孔嬷嬷在辛者库待了一个月,那管事的是个不好相与之人,害得她脏活累活全干了一遍。那破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多待,这才深夜赶了回来。
虽说能平安回到东宫已是幸事,可孔嬷嬷依旧满腹怨气,觉得她会受罚全拜虞昭所赐。
若是虞昭此前争气些,西祈太子自是不敢轻易惩罚她。
不料就在此时,宁华殿当值的西祈侍女向孔嬷嬷打趣道:“嬷嬷有所不知,自从太子妃落水一回,咱们这宁华殿的地位可谓水涨船高,如今就算是长定殿的人见了咱们,也不得不绕道走,都生怕把咱们给得罪了。”
孔嬷嬷听后察觉到不对劲,此刻她边放下包袱,边忍不住问道:“此话怎说?”
侍女们纷纷掩嘴而笑:“原先外头的人都说,太子殿下对咱们主子无意,可主子一落水,殿下可是第一个跳下去救她的。这大冬天的,湖水又这般冷,可太子殿下还是毫不犹豫地救了主子。之后更是把主子当成个宝贝,亲自拿披风裹着她,把人给抱起来送去了偏殿。这般举动,怎能说太子殿下对主子无意呢?”
“依我看,分明是有意得很呐,太子殿下迟早会是主子的裙下臣!”
“咱们可算出了一口恶气!原先那些看好戏的贵女,如今都不知躲在哪哭呢,还有外面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他们也不瞧瞧主子何等美貌,岂是寻常庸脂俗粉能比得上的?”
宁华殿侍女们越说越起劲,却不知这番话落入孔嬷嬷耳中,无异于五雷轰顶。
孔嬷嬷在原地愣神片刻,直到侍女们察觉到她面色有些不对劲,纷纷面面相觑地停了下来。她们刚欲开口询问,突然见孔嬷嬷扔下怀中包袱,疾步走了出去。
“嬷嬷,都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儿?”
……
虞昭自落水醒来后,一直按照张御医此前开的方子,在宁华殿调养身子。
皇后娘娘亲自来探望过虞昭一回,之后凤桐宫陆续几日都派人送来名贵补品。虞昭心知这是皇后娘娘有意补偿自己,何况以她的身份,也拒绝不了赏赐,便吩咐青玉和葶花都收入库房去。
孔嬷嬷从辛者库回到东宫后,至今未在虞昭面前出现过,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
虞昭心底隐隐有些不安,毕竟孔嬷嬷是东楚皇室派来的人。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怕孔嬷嬷对晗哥儿动手,可想起萧胤此前曾说过,如今晗哥儿身边有侍卫保护,她料想应当出不了岔子,索性便先按兵不动。
如今拖着这副病体,她委实也做不了什么。
至于萧胤,他一次都未来探望过自己,虞昭并未派人去长定殿询问,也不想知道此前他为何会救自己,她一个人待在宁华殿乐得清闲。
除去每日必喝的药太苦之外,其余一切都好,青玉葶花将她伺候得极是妥帖周到。
然而就在今日,孔嬷嬷未经通传便进了宁华殿内室,随后也并未行礼,只是朝虞昭不冷不热道:“太子妃恢复得如何了?敢问何时能下地?”
虞昭原本坐于床榻上,正蹙眉喝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此刻见着孔嬷嬷,她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笑道:“嬷嬷总算来了,我知晓您回到东宫已有数日,怎迟迟不来见我?”
孔嬷嬷却是毫不客气道:“这事该问太子妃才是。”
虞昭放下手中那碗药,扬眉问道:“此话怎讲?”
孔嬷嬷冷笑一声:“此前依太子妃之意,西祈太子对您十分不喜。如今老奴倒是十分好奇,短短一月之期,太子妃是如何扭转乾坤,让西祈太子心甘情愿为你跳入冬天的湖水,亲自将你救上来的?”
虞昭听后面容淡定,她先是屏退了左右,独留青玉葶花二人在身侧,随后才不疾不徐道:“嬷嬷此言何意?莫不是认为我此前和你说的,都是在诓你?”
她这话说得极其无辜,可孔嬷嬷昔日在东楚宫中阅人无数,又岂会被虞昭三言两语蒙蔽,此时孔嬷嬷只是冷笑着说了句:“太子妃心知肚明。”
虞昭见孔嬷嬷并无真凭实据,断定不了自己此前诓骗了她,不禁于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可下一瞬,便听孔嬷嬷凉薄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老奴今日过来,无意与太子妃争辩过去之事,只是见太子妃伺候太子的进展缓慢,只好再添一味猛药。”
旋即,孔嬷嬷向虞昭举起一个白玉小瓷瓶,她扬声问道:“太子妃可知,这里面装的是何物?”
虞昭看了眼那小瓷瓶,光看其表面并无任何稀奇之处,她自是看不出端倪,便道:“还请嬷嬷明示。”
“这是来自北疆的一种蛊虫,名叫子母蛊,只要母蛊不灭,则子蛊不死。如今子蛊已在虞家小少爷体内,起初只是偶有不适罢了,可若是他没按期喝到解药,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孔嬷嬷语出惊人,她此前已通过飞鸽传书传信给东楚,派人对一介幼童下了蛊毒,面上丝毫不见羞愧。而萧胤派去东楚的只是护卫,而非精通蛊毒的医者,自是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此刻说到最后,孔嬷嬷每说一个字,虞昭的面色便苍白一分。
而孔嬷嬷自始至终只是冷漠地看着她,她本就是在东楚宫中踩着尸骨往上爬的人,残忍无情的本性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下一瞬,虞昭突然自床榻上起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孔嬷嬷手中的小瓷瓶,立即摔在了地上。
然而那小瓷瓶内空无一物,此刻地上唯有几块碎瓷片,根本没有什么蛊虫。
反倒是虞昭此前按照太医吩咐,已然许久未下地行走,如今骤然起身,她立时跌坐在地。
虞昭呆呆地望着那些碎瓷片良久,终于认识到此前梦境的预兆并非空穴来风,真正的母蛊只怕早已被孔嬷嬷藏了起来,此刻根本找不到。
一想到晗哥儿小小年纪便被下了蛊毒,她忍不住捂着面容抽泣起来,泪水仿佛断线的珠子般落下:“嬷嬷,你为什么要这样,晗哥儿他还那么小……我没有不听你的,你吩咐我的每一桩事,我明明都尽力去做了……”
孔嬷嬷丝毫不为所动,任由虞昭坐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可惜效果不佳,而且那都是老奴想出来的法子,从今往后,太子妃当自己想法子才是,老奴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让西祈太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甚至不理朝政,你听明白了么?”
“下月末,若是东楚线人没收到老奴的传信,便是虞晗的毒发之日,届时东楚那边便会传来他的死讯。你这个做嫡姐的好自为之吧。”
说罢,孔嬷嬷再不顾虞昭面上是何神情,直接离开了宁华殿。
“嬷嬷!”虞昭下意识起身想追出去,不料再次跌倒在地,双膝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青玉葶花二人见状,连忙将自家主子从地上扶了起来。
……
翌日,萧胤照例在长定殿书房处理公务,桌上案牍堆积如山。有些实则是他代建文帝处置的,萧胤早已习以为常,此刻快速批阅着,下笔宛如行云流水般。
袁瑞沏了盏热茶端进来,刚欲换掉萧胤手边的那盏,冷不防见外面守门的宦官进来禀报道:“启禀殿下,太子妃在外求见。”
萧胤笔势一顿,旋即继续往下批阅,只随口问道:“她来做什么,身子恢复好了?”
宦官垂首低声答道:“……奴才不知,太子妃只说想见您。”
袁瑞眼看外头正下着雪,便在旁轻声提醒道:“殿下,不如让太子妃进来再说……这大冷天的,别又给冻着了,兴许太子妃是有何急事呢?”
话音方落,萧胤只冷然瞥了他一眼,并未开口说任何话。
袁瑞连忙低下帽檐,冷汗涔涔道:“……是老奴多嘴了。”
萧胤犹在介意此前虞昭昏迷间喊出“承素”二字之事,此刻被袁瑞这番打岔,他索性搁下手中狼毫,起身走到窗边。
眼见那抹雪中摇摇欲坠的柔弱身影,萧胤顿时拧眉,险些就要走出书房,却还是克制住了。
此刻虞昭被青玉扶着,她身子还没养好,便急忙过来找萧胤,想和他商量晗哥儿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这副身子着实虚弱,她快支撑不住了,腿脚都开始发软。
没过几时,虞昭身子一歪,倒在了雪地里。
书房内的袁瑞只觉眼前一花,等他回过神来时,殿内早已没了萧胤的身影。
青玉一手撑着油纸伞,此刻根本扶不住虞昭。正当她想叫人过来时,冷不防见萧胤出现在眼前,他单手便揽着虞昭的腰,将她从雪地中抱了起来。
旋即,萧胤大步流星地回到书房内,还屏退了所有宫人。
虞昭此时微微睁开美眸,发觉她正靠在萧胤怀内,一时菱唇微启,她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止住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劳烦他,她心中其实也很过意不去,此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书房内暖意融融,炭火燃烧的爆裂声不时响起。
萧胤将虞昭轻轻放在官帽椅上,他微微俯低了身子,将她圈禁在这张椅子上,又伸手拂开她头上的雪花。萧胤见虞昭的面容苍白无比,沉声问道:“谁允许你下床的?”
虞昭低垂着眼帘,他说话时热气喷洒在她脸上,弄得她两颊微微发烫。
她不敢上来就提晗哥儿的事情,此刻虞昭小心翼翼地看了萧胤一眼,攥紧身上披风一角,轻声说道:“我……只是想来道谢,殿下先前多次救我于水火,于情于理我都该来一趟。”
萧胤探究的视线打量着她,突地问道:“又发生何事?”
虞昭一怔,她抬眸望着萧胤,未料到他竟这般料事如神。
萧胤见她这副模样,顿时心中了然,此刻他直起身道:“若非急事,过阵子再说,孤还有公务。”
虞昭察觉到他话中的推托之意,她这般拖着病体来找他,自是急事,可他却不愿施以援手。虞昭一时心凉了半截,却还是咬牙开口道:“殿下……能否再帮我最后一回?”
萧胤却是未曾理会她,回到书案后,径直开始批阅公文。
事实上他还在生虞昭的气,此前那本南山斋记,他见她如此宝贝,竟好心还给了她,怎料却是谢承素之物。早知如此,他就该把那破书撕烂了踩在脚底。
此前虞昭和谢承素之事远近闻名,萧胤作为西祈太子,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他知道两人曾经定过亲,除此之外便毫不知情。
如今她还私藏此物,分明是念着旧情,然而虞昭却从未跟他提过只言片语。
那个男人的东西,就那般值得珍视么?
虞昭浑然不知萧胤这些心思,此刻她咬了咬唇,费力地自官帽椅上撑起身子,向萧胤告辞道:“叨扰殿下了,是我的不是。”
旋即她扶着墙壁,一步步缓缓地向门口走去。
眼看着殿门就要被她打开,此时虞昭浑身都快没了力气,险些就要滑倒。冷不防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还未来得及回头看去,便被男人一把揽住了腰。
他将她的身子转过去,虞昭的后背顿时抵靠在殿门前,两人四目相对。
虞昭清晰地在萧胤眼底看到怒火,一时微微疑惑,不明白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值得他这般动怒,而且毫无遮掩。
没料到萧胤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谢承素就是苏澄,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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